皓天反而有些不忍,長歎道:「想不到你對他居然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若能早些知道,所有的事也許都會變得好些,只可惜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了。」
陰姬緊握起雙手,嗄聲道:「他……他已永遠……」
皓天歎道:「他若知道,世上還有個人在死心塌地的愛著他,也許還不會死。只不過,一個男人若能得到你對他這樣的真情,死又何妨。」
陰姬身子顫抖著,忽然冷笑:「你是不是想以此來擾亂我的心情,使我無法和你交手?」
皓天笑了笑:「我本來的確有這個打算,怎奈我從來也不忍心欺騙一個傷心的女人。」
陰姬厲喝道:「是不是你殺了他的?」
皓天:「究竟是誰殺了他,到現在你還猜不出麼?」
陰姬身子一震,似乎連站都站不穩了。在這一瞬間,她彷彿又蒼老了許多,黯然自語:「傻孩子,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皓天一字字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你也該知道的。」
陰姬的手顫抖著。她是想找一個可以支持身體的地方。除了『情感』之外,世上還有什麼事,能給她如此巨大的打擊?
她的遭遇實在值得同情,但她的情感又實在太荒唐。
皓天也不知她究竟是可憐,是可恨,還是可笑?良久,他歎息道:「我本不想擾亂你心神,可是你現在的確不適於和人動手,我也不願乘人之危。」
陰姬忽然又槍一般挺立起來,冷冷道:「殺人用不著等到心情好的時候,你只管先出手吧!」
皓天:「你現在真的能出手?」陰姬冷笑道:「你用不著為我擔心,還是先為你自己擔心吧!只要你能擋得過我十招,也就不枉你學武一世了。」
皓天笑道:「你發口氣倒真不小。」已箭一般向陰姬衝過去。
他知道自己惟一能勝過對方之處,就是個『快』字。所以他盡量利用這個『快』字。只要他能搶得一剎那間的先機,或許還有戰勝的希望。
他出手實在快,快如急風,快如閃電。
誰知他剛一出手,陰姬的手掌一揮,就立刻有一股奇異的力量,阻住了他的去路。這股力量如浪潮初起,澎湃不絕。皓天莫說無法搶得先機,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
他本以為,水母陰姬是以奇詭的身形和招式見長,本認為自己或許還能以應變和急智來制敵機先。卻不知水母陰姬的武功,竟是自『水』中練出來的。
她的力量,也正和『水』一樣,看來雖柔和平靜,其實卻是無堅不摧,無物可擋。
滴水已能穿階,洪水更能使山峰移形,城市毀滅。自古以來,天下就從來沒有任何一種東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皓天這才發現,世上最可怕的原來就是水。無情的水。水母陰姬的出手更無情,身形還未改變,那種澎湃如潮的掌力,已將皓天壓得透不過氣來。
皓天連變幾種身法,但只要陰姬一揮手,他的攻勢馬上就被阻遏。他根本無法給陰姬絲毫威脅。他歎口氣道:「難怪江湖中誰都怕你。無論任何人和你動手,的確沒有戰勝的希望。」
他說著話,又改變了七八種身法。雖然明知無論使出任何招式,都是無用的,但他還是要瞬息不停的改變。因為只要他身形一停頓,立刻會被那股巨大的力量壓扁。
只聽得陰姬冷冷道:「我已讓了你四十七招,你認為夠了麼?」
皓天笑道:「夠了夠了,你還手吧!」陰姬:「你能擋得住我幾招?」
皓天:「那倒說不定。也許連一招都擋不了,也許可以擋上個七八百招。」
陰姬冷笑道:「以你的武功,只要能擋得了我七八招,我就讓你走。」
皓天笑道:「你不後悔?」
陰姬厲叱道:「狂徒,先接我一招!」叱聲中,她已迎面一掌向皓天拍過去。
她這種掌力最厲害之處,就是令對方非但不能招架,也不能退。
正像是已投身洪流之中的人,只有奮力逆流而上,也許還有一絲生機,若是想退下去緩口氣,那麼就立刻要被洪水捲走,死無葬身之地。
皓天精於水性,自然很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水母這一掌拍出,他居然還是再向後退了。
他似已心灰意冷,放棄了抵抗,再也沒有在逆流中奮鬥求生的勇氣。在這種情況下,只有『死』才是解脫。他立刻被陰姬的掌力,震得如斷線紙鳶般飛了出去。
水母也覺得很意外。武功到了她這種火候的人,正如高手弈棋,只要對方下一著棋,她已可先算出對方後面七八著的棋路。皓天一出手,陰姬已對他武功的深淺瞭如指掌。
她算準皓天最少還可抵擋她七招。誰知一招出手,皓天已被震飛。她早已算準了的後著,竟無法使出來了。
這不但令她覺得很意外,甚至令她有些失望。她想不出自己的判斷,怎會有了錯誤?可是她心神雖分,掌力卻未竭,若是換了別人,投入她這種掌力之中,便再無法脫身。
只不過皓天的輕功之高,也是她未曾想到的。只聽得『撲通』一聲,皓天竟已掙脫她的掌力,落入池水中,如游魚一翻,便已消失不見。
陰姬冷笑一聲,一閃身,也躍入水裡。只見皓天的身法,在水中似乎比在空中更快。
但陰姬號稱『水母』,水性之精妙,自然更非他人能及。
何況,在水中游動時,全身每一處都要配合無間,兩隻腳的擺動尤其重要。光是穿著鞋子,就勢必要影響速度。若是在魚尾上加個套子,那麼就算魚也游不快的。
皓天只覺得腳上一雙鞋子,彷彿有千鈞之重,而且越來越重。但他並沒有驚惶失措,因為他早就知道,自己逃不了。他根本不想走,只想在水中與陰姬一戰。
在陸上,他絕不是陰姬的對手。可是在水中,陰姬的掌力縱然還能發揮,也勢必要打個折扣。世上也只有『水』,才能消滅『水』的力量。平靜的湖面上,忽然起了洶湧的浪濤,就彷彿風和日麗的海岸,驟起暴風,風在呼嘯,海也在呼嘯。
又彷彿在湖底來了兩條上古洪荒時的蛟龍,正在海中作生死的搏鬥。
神水宮的弟子,都吃驚的跑了出來。
這一潭澄清的湖水,本是她們心目中的『神湖』,如今怎會變成了『魔湖』?又見湖水忽然壁立而起,在初升的陽光中看來,就宛如一道碧綠的水晶牆,燦爛生光,不可方物。
剎那間,這水晶牆忽又消失,水面上接著泛起一連串的漣漪和水泡,又宛如有個多事的妖神,在湖底升起一爐魔火,將整個湖的水都煮沸,然後再將天地生靈一起投入,供他咀嚼。
這景象壯麗奇幻,卻又帶著一種不可形容的妖氣,令人見了不但目眩神奪,而且毛骨悚然。
神水宮弟子,大多是自幼就入宮的,在這種環境中生長,使她們每個人都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和凡俗中的人不同,也不該有凡俗中那些凡俗的感情。
所以她們從不知道『愛』是何物,也從不知道『恨』是何物。
『恐懼』這兩個字,她們更覺得是十分可笑的。
可是現在,她們心裡卻起了一種莫名的震顫,彷彿覺得已有種不可抗拒的災禍,將要降臨到她們身上。有些人甚至覺得,她們生存的天地已將毀滅。
宮南燕也奔了出來,眼中猶自帶著淚光,但見到湖面上驚人的景象後,她的悲哀也瞬即被驚駭所替代。大家見到她,就一起圍上去,搶著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宮南燕雖也和她們同樣驚駭,但看見她們的驚駭之色,她只有勉強作出鎮定之色,反而安慰她們:「不要緊的,這也許是風……」「但現在並沒有風呀!」
有人哀求著道:「四姐,你去瞧瞧吧,最好是去問問師父。」
宮南燕咬著嘴唇,終於下了決心,飛身掠到湖水邊。但她還沒有跳下去,突有一陣浪濤捲來。她連站都站不穩了,被浪頭打得踉蹌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