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四娘是個獨特的女人,喜歡各式各樣的刺激。
她喜歡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
別人常說:「刺激最容易令人衰老。」但這句話在她身上,並沒有見效。
她的胸還是挺得很,腰還是細得很,小腹還是很平坦,一雙修長的腿還是很堅實,全身上下的皮膚都沒有絲毫皺紋。
她的眼睛還是很明亮,笑起來還是很令人心動。
見到她的人,誰也不相信,她已是三十三歲的女人。
這三十三年來,風四娘的確從沒有虧待過自己。
她懂得在什麼樣的場合中穿什麼樣的衣服,懂得對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懂得吃什麼樣的菜時喝什麼樣的酒,也懂得用什麼樣的招式殺什麼樣的人!
她懂得生活,也懂得享受。
像她這樣的人,世上並不多。有人羨慕她,有人妒忌她,她對自己也幾乎完全滿意了——只除了一樣事。那就是寂寞。
無論什麼樣的刺激,也填不滿這份寂寞。
風四娘喜歡和蕭十一郎待在一起。只有待在蕭十一郎身邊,她才不會感到寂寞。但每次分手,寂寞更深。因此,她總是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讓蕭十一郎不離開自己。
風四娘的好朋友飛大夫,這樣說過她:「三十多歲的女人還像個孩子,這倒也真是怪事。」
很多人都曾經羨慕她,尤其是女人。她們也曾幻想過,像她一樣叱吒風雲,笑傲武林,在血腥江湖中隨性而為,自在逍遙。
確實,風四娘一點兒都沒有虧待自己。而大多數女人,現實中的她們卻有著太多的壓抑。
可是,又有幾人,能體會到風四娘那種心境?
每次當她獨自一人在清寒的長街上行走時,每次當她獨自一人在空房裡面凝望著梳妝台上的銅鏡時,她都沒有辦法驅趕內心深處的寂寞。
甚至每次當她騎完最快的馬、爬上最高的山、吃盡最辣的菜、喝乾最烈的酒、殺死最狠的人後,她都沒有辦法填滿內心的空虛。
無論什麼樣的刺激,都沒有辦法抑制住她內心深處那份奔騰不息的慾望。
什麼都不能。她雖然不曾問過自己渴求的究竟是什麼,但她還是頓了頓。
只是她並沒有回頭望。一直以來,她仍在繼續著她的生活,從來都沒有過改變。
如果偷窺她洗澡的亂石山上的匪盜是『兩頭蛇』解不得,那麼她也只好是風四娘了。
這並不是所謂的幽默。人性凝望著,眼中流露出不盡的憐憫和悲傷。
前者既然根本沒有能力在江湖上闖蕩,又何苦捲入這是非的漩渦中來?卻只是為了顯露出這人性的卑賤和醜陋。
後者早已厭倦江湖中這份擺脫不了的陰暗,卻又為何始終走不出來?
莫不是一入江湖不回頭?風四娘又怎能回頭望!
或許,她原本只想靜靜的躺在她所愛著的男子的懷裡,用她的溫柔和恬靜,溫暖她所深愛的男子的那顆千瘡百孔、傷痕纍纍的心靈,再不用在爾虞我詐中竭盡所能,維繫自己的一片生存空間。是的,該停下來歇息一會兒了。他需要,而她更需要。
可險惡的江湖,又怎能容得下她有休息的片刻,又怎能容得下她稍稍顯露出似水的柔情呢?她若不是處處都比別的男子強上幾分,狠上幾分,她若不將所有的柔情都深藏,只露出勝過鬚眉的豪氣,這裡又怎會有她的棲息之所呢?
是啊,本就不能回頭望。
或許,這並不是她。平生行所想之事,毫無忸怩做作之態,敢愛敢恨,恣意隨性!
或許,這樣的性情,才是真正的風四娘。
或許,風四娘始終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一個女人,也許還可以用掩飾的偽裝,來作為闖蕩江湖的依賴;可一個孩子,又能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度過這漫漫的長夜呢?
只是她究竟選擇了什麼,卻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
聽到門外粗豪並且帶著酒味的笑聲,她會想著,如果外面的那個男人闖進來求她嫁給他,那麼她是否會答應;聽到夜幕中蒼涼孤寂的蕭十一郎的歌聲時,她只想著追出去,以舒展闊別已久的情懷……
「你這鬼——」風四娘每次衝向闊別已久的蕭十一郎,內心的激動是溢於言表的。可在那一刻,她只是找到自己作為孩子的依靠,並沒有找到自己作為女人可以依賴的歸宿。
「我頓了頓,並沒有回頭望。我想我在選擇這條路的時候,就沒有打算過回頭。我沒有替別人留下第二條路走,因為我自己走的也只有一條路。
許多人稱它為不歸路,可我更願意稱它為死路。因為這樣才可以不留給別人任何遐想的機會,可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我還會頓了頓呢?」
這是一個叫原懷遇的男子,在一個夏日的午後,忍受著冰寒的冷氣卻無法逃避時的內心世界。很多年後,或許他已經不會記得,『頓了頓、回頭望、選擇、別人、不歸路』這些詞語,所代表的真正含義。
如果你去問風四娘,或許她只是朝著你笑,像個孩童一樣的笑著……
皓天和玉絮已經來到茶館中,就坐在蕭十一郎和風四娘的對面。
看到兩人親切的談笑,爽朗的大笑,皓天和玉絮便覺得十分開心。
蕭十一郎和風四娘的笑聲,感染著他們。
前者雖然不是情人,卻比情人更加親近。
皓天和玉絮目前的關係,不也是這樣麼?
因此,皓天和玉絮就想走過去,和他們結交。如果能夠交到這樣的朋友,值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走了進來。
茶館的斜對面,有家『源記』錢莊票號。
皓天和玉絮看到的這個人,此刻剛從源記票號裡走出來。
這人三十左右,四四方方的臉,四四方方的嘴,穿著件規規矩矩的淺藍緞袍,外面卻罩著一件青布衫,穿著經久耐穿的白布襪、青布鞋,全身乾乾淨淨,就像是塊剛出爐的硬麵餅。
無論誰都可看出,這是個規規矩矩、正正派派的人,無論將什麼事交託給他,都可以很放心。
風四娘見到這人,卻立刻用手擋住臉,低下頭就往後面走,就像是窮光蛋遇著了債主。
不巧的是,這人眼睛也很尖,走出來就瞧見風四娘了。一瞧見風四娘,他眼睛裡就發出了光,大叫:「四娘,四娘……風四娘……」
他嗓子可真不小,三條街外的人,只怕都聽得見。
風四娘只有停下腳,恨恨道:「倒霉,怎麼遇上了這個倒霉鬼。」
那位規矩人已撩起長衫,大步跑過來。他眼睛裡有了風四娘,就似乎什麼也瞧不見了。街那邊剛好轉過來一輛馬車,收勢不及,眼見就要將他撞倒。
茶館裡的人都不禁發出驚呼,誰知這人一退步,伸手一挽車軛,竟硬生生將這輛馬車拉住了!
只見他兩條腿釘子般釘在地上,一條手臂怕不有千斤之力。
滿街上的人,又都不禁發出喝彩聲。
這人卻似全沒聽到,向那已嚇呆的車伕抱了抱拳:「抱歉。」這句話剛說完,人已奔入茶館,四四方方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寬慰的微笑:「四娘,我總算找著你了。」
風四娘用眼白橫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鬼叫什麼?!別人還當我欠了你的債,你才會在這兒一個勁兒的窮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