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林亭別墅的大門,裴氏就怒不可遏的喝令隨身侍女,把出來迎接的魚幼薇按在地上,用籐條毒打了一頓。
魚幼薇不敢反抗,也不敢怨怒,只希望在夫人出了一口氣之後,便能接受她成為一家人。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受點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麼呢?
然而裴氏的怒氣,並不是一發就消,第二天、第三天仍是鬧得雞飛狗跳,硬逼著李億把魚幼薇趕出家門不可。
李億實在拗不過裴氏,只好寫下一紙休書,將魚幼薇掃地出門。兩人的婚姻僅僅維持三個月,五個月的苦苦相思,至此戛然而止。
其實,深愛著魚幼薇的李億,又怎忍心棄她不管呢!
他表面上與她一刀兩斷,暗地裡卻派人在曲江一帶,找到一處僻靜的道觀——咸宜觀,出資予以修茸,又捐出一筆數目可觀的香油錢,然後把魚幼薇悄悄送進觀中,並對魚幼薇道:「暫時隱忍一下,必有重逢之日!」
咸宜觀觀主是個年邁的道姑,為魚幼薇取了『玄機』的道號,從此魚幼薇成了魚玄機。
一個風華絕代、才情似錦的姑娘,豈甘孤伴青燈,做一世道姑?長夜無眠,魚玄機在雲房中思念著昔日的丈夫李億,淚水和墨寫下一首《寄子安》:
醉別千扈不浣愁,離腸百結解無由;蕙蘭銷歇歸在圃,楊柳東西伴客舟。
聚散已悲雲不定,思情須學水長流;有花時節知難遇,來肯懨懨醉玉樓。
進入道觀後,幼薇把滿腔愁情寄托在詩文上,寄托在夫君的到來上。
而李億把魚幼薇寄養在咸宜觀,本意也是要尋機前來幽會的,卻無奈妻子裴氏管束極嚴,裴家的勢力又遍佈京華,李億不敢輕舉妄動,所以從不曾到咸宜觀看望過魚玄機。
魚玄機朝思暮想,了無李郎音訊,只有把癡情寄付詩中,又寫了一首《寄李子安》:
飲冰食藥老無功,晉水壺關在夢中;秦鏡欲分愁墜鵲,舜琴得弄怨飛鳴。
井邊桐葉鳴秋雨,窗下銀燈暗曉風;書信茫茫何處向,持竿盡日碧江空。
詩每寫成,都無法捎給李郎,魚玄機只有把詩箋拋入曲江中,任憑幽情隨水空流。
唐朝道教盛行,著名的道觀多成了遊覽勝地和交際場所,許多才色稍佳的女道士,便成了交際花。然而,咸宜觀因一清道姑品性嚴謹,格守規矩,所以一直保持著一分清淨的局面。
觀中客人了了,李億當時就是看中這裡的清淨,才把魚玄機托付到此。如今,魚玄機也就只有守著寂靜,與道友為伴。
三年時光默默流走了,一清師父年老力絕,溘然長逝。另一位與魚玄機年齡相仿,朝夕為伴的彩羽道姑,竟跟著一位來觀修補壁畫的畫師私奔了。
咸宜觀中,就剩下魚玄機孤零零的一人。就在這時,她又聽長安來客說起,她日夜盼望的李郎,早已攜帶嬌妻出京,遠赴揚州任官去了。
這一消息對魚玄機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她覺得自己被人拋棄,空將一腔情意付之東流。這一連串的打擊,使魚玄機痛不欲生,一改過去潔身自愛的態度,索性放縱起來,讓自己亮麗的才情和美貌,不至隨青煙而消散。
於是,在冷冷清清的咸宜觀中,她深夜秉燭,寫下一首後來傳誦千古的《贈鄰女》詩: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這首詩不啻就是她人生的分水嶺,在此之前,她是一個秀外慧中,癡情萬縷的賢淑才女;從此後,她看破人間真情,只為享樂縱情極欲,變成一個放蕩冶艷的女人。
魚玄機在咸宜觀中,陸續收養幾個貧家幼女,作為她的弟子,實際上是她的侍女,她開始過上一種悠遊閒蕩的生活。
觀外貼出一副『魚玄機詩文候教』的紅紙告示,這無疑是一旗艷幟。不到幾天工夫,消息就傳遍長安,自認有幾分才情的文人雅士、風流公子,紛紛前往咸宜觀拜訪魚玄機,談詩論文,聊天調笑,以至昏天黑地,魚玄機的艷名也就越傳越廣。
咸宜觀中,魚玄機陪客人品茶論道,煮酒談心;興致所至,遊山玩水,好不開心;遇有英俊可意者,就留宿觀中,男女偷歡。
從她的一首《道懷詩》,就頗能體現出她此時的生活景況:
閒散身無事,風光且樂游;斷雲江上月,解纜海中舟。
琴弄蕭梁專,詩吟庚亮樓;叢篁堪作伴,片石好為籌。
燕雀徒為貴,金銀志不求;滿懷春綠酒,對月夜琴幽。
繞砌皆清趣,抽簪映細流;臥床書刪遍,半醉起梳頭。
魚玄機正值二十出頭,既有少女的嫵媚,又有成熟女性的風韻,再加上她的才華和風情,不知使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當時頗得她青睞的一個落第書生,叫左名揚。她之所以鍾情於左名揚,只因為他那一派貴公子風範和堂堂的容貌儀表,都酷似昔日的丈夫李億。
雖然她曾經忿恨過李郎的薄倖,但是內心中始終忘不了他。在左名揚踏進咸宜觀的那一剎間,她不由一怔,迷離中彷彿以為是李郎回到她的身邊。
於是,她對左名揚傾注滿腔的柔情,完全以一種小妻子的神態對待左名揚。左名揚時常留宿在她的雲房中,共享雲雨之情。
左名揚還曾寫下一首描寫魚玄機雲房情景的詩:
白鴿飛時日欲斜,禪房寧謐品香茶;日暮鐘聲相送出,箔簾釘上掛袈裟。
這短短的二十八個字,雖然語意閃爍,但已可窺見他倆雲房中取樂的旖旎風光。
除了左名揚之外,與魚玄機來往密切的,還有一位經營絲綢生意的富商李近仁。
起初,魚玄機根本不把這個腦滿腸肥的商人放在眼裡,但李近仁頗有心計,不但常常在魚玄機面前竭力展示自己溫文儒雅,同時又向咸宜觀捐送大量的錢帛,卻又不表現出對魚玄機有所希求的模樣。
魚玄機慢慢被他的大度恢宏打動,覺得他完全不是那種滿身銅臭味的商人,於是也就心甘情願的以身相報。
在她《迎李近仁員外》的詩中,所描述的情形,簡直就像是閨中少婦,歡天喜地的迎接遠遊歸來的丈夫一般:
今日晨時聞喜鵲,昨宵燈下拜燈花;焚香出戶迎潘岳,不羨牽牛織女家。
李近仁時常遠赴蘇杭採辦貨物,經久不見人影,但他一返京,就必定到觀中探望魚玄機,給她帶來許多綢緞織繡之類的禮物。
而且,咸宜觀中的開銷用度,基本上都包在李近仁身上,但他又絲毫不限制魚玄機的交遊;因而魚玄機在委身李近仁的同時,又可自由的與各種人物交往。
這中間,也包括她的老師溫庭筠,但溫庭筠與她一直保持著一種純粹的友情。
當時有一位官人裴澄,對魚玄機十分愛慕,一心想成為她的座上賓。可魚玄機見他與李億的裴氏夫人同姓同族,終究心存顧慮,對他敬而遠之。
有一天,咸宜觀中來了三位錦衣華冠的貴族公子,同時還攜有歌姬和樂師。
貴胄公子在魚玄機眼裡已司空見慣,倒是那位身材魁梧,相貌清秀,舉止廉遜,神情略帶幾分靦腆的樂師,卻深深吸引她的眼光。
在有意無意中,魚玄機對樂師略施情韻,使這位叫陳韙的樂師受驚若寵,雖然礙著主人家的面不敢多言,但已拋過無數感激與仰慕的眼風。
陳韙含情脈脈的眼神,更加撩動魚玄機的情火,只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似燃燒起來。當那群人離去後,夜裡魚玄機仍無法平靜下來,在床上輾轉一夜未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