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青雲的目光,固然穿透了層層硝煙,一直投射到小惠的眼眸裡。
而小惠的目光,又何嘗不是如此!
郝青雲看到,小惠的手臂,雖然一直都將那張雄鷹展翅型的巨弓,拉在弓開滿月的狀態,但是卻一直都沒有鬆開她手指間的那根箭矢。
就在郝青雲開始有點慶幸和欣慰,小惠這一箭,並不會真地向自己發射出來的時候。
他突然間發現,小惠手臂間的那張弓弦,已經是空空如也。
已經回復成半月的形狀。
小惠她,小惠她終於還是向我射出了這一箭!
郝青雲的心中,驀然間感到一陣冰涼。
一股生不如死的絕望而傷痛的情緒,就像是城牆下的那些士兵一樣,鋪天蓋地般淹沒了郝青雲的心域。
他猛然間放棄了抵抗,手中的浪子劍,也停止了揮舞與抵擋。
郝青雲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小惠的這一箭,射入自己的身體。
小惠這一箭的來勢之快,居然讓郝青雲的目光,都捕捉不到它離弦的確切時間點!
只是讓郝青雲在突然間發現,小惠雙臂間的弓弦,魔術般變得空空如也。
這是何等神奇的速度與力量!
此時郝青雲和韓無名距雪門關城樓頂只剩下三米左右的距離。
韓無名突然間發現,郝青雲居然在生死一發間放棄了抵抗,臉上全是一片死灰般的顏色。
心中頓時一涼。
韓無名本來打算率先躍上城樓的。
但是他卻誤以為郝青雲之所以突然間變成這樣,一定是中了什麼流箭,生命垂危。
故而才會流露出這種絕望的臉色,並同時放棄了抵抗。
韓無名心裡一驚,頓時放棄了原先的打算。
情急間他一手抓著繩索,一手將郝青雲的身體,從自己的身下,一把拽起,向雪門關城樓上甩去。
而正當韓無名將郝青雲的身體,甩上半空的同時,一枚燃燒的火箭,如同一條尖嘯著的火龍,以雷霆萬鈞之勢激射到韓無名頭頂那根繩索的邊緣,直沒至頂!
這一箭的衝擊力之大,竟然將雪門關城牆上一塊牆磚,射得粉碎!
不過這一箭,力量雖然比上一箭還要強大。
但是卻沒有上一箭的精準。
而是釘射到繩索邊緣的牆磚上,暴起一團火花四射的,磚石的灰霧。
韓無名心中在暗叫一聲僥倖的同時,手臂再次運力一拉,身體就藉著這股力量,以鷂子翻身之勢,就像一隻飛翔的大鳥,從城牆下追著郝青雲的身體,一前一後翻入到雪門關的城樓內。
此時在韓無名的身後,無數的箭矢,也在他掉入到城樓內以後,追著他的背影,射入虛空。
韓無名飛躍入城樓後,他的身上雖然已經釘著好幾枝羽箭,看上去鮮血直流,傷勢嚴重,很是嚇人。
但是他在脫險以後,卻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箭傷,翻身間滾到郝青雲的身邊,查看起郝青雲的狀態。
而郝青雲在此時,也正好從絕望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他無不淒慘之色地望著韓無名道:
「飛龍,我沒事。」
韓無名的心中,這才一塊大石落地。
但是他在松下這一口氣的同時,自己卻驀然間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韓無名眼前一黑,就一頭栽倒在郝青雲的身上。
韓無名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月正中天的深夜。
此時雪門關城裡,靜悄悄的,沒有了戰爭的噪音。
韓無名知道,在自己昏迷過去的這段時間裡,雪門關已經成功地守衛住了一天。
一根長長的紅燭,在韓無名床邊的小桌上燃燒著。
而紅燭上所散發出來的,暗紅的光暈,映照在伏身在他床邊雪兒那張秀美的臉頰上。
就像是一個童話。
一個遙遠的誓言。
韓無名此時,雖然很想活動一下身子。
但是他猶豫了一會兒後,還是放棄了。
因為他知道,只要自己稍微移動一下身子,就一定會驚醒伏身在自己床邊睡眠中的雪兒。
因為雪兒雖然在打盹,但是她的一隻手掌,仍然緊緊地拽著韓無名的一隻手掌。
韓無名完全清醒過來以後,首先回憶了一下自己昏迷前的情境。
那是什麼人?用什麼弓所發射出來的火箭?
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和殺傷力!
韓無名一開始回憶,眼前就浮現出那支烈焰箭釘在城牆上時那火花四射,碎石紛飛的駭人場景。
這應該是敵方陣營裡向自己這方所發射出來的第二支烈焰箭了。
第一支精準無誤地射斷了吊著自己的那根繩索。
第二支,其來勢之猛烈,威力之巨大,可能是因為發箭人進一步靠近了城牆的原因,竟然遠勝過第一支。
只是既然第一支箭,都可以精準無誤地射斷自己的繩索。
那這第二支箭,又怎麼會射偏了呢?
這一點,韓無名的心中,禁不住有點不解和疑問。
韓無名慢慢地將昏迷前的記憶,全都恢復過來以後,就開始平心靜氣地運功自療起來。
在紅燭燃燒到只剩下三分之一高度的時候,韓無名在燭光中再次睜開了雙眼。
韓無名的眼簾一抬起,他眼內的精光,就像是清晨雲層中所透射出來的霞光一樣,炙熱而銳利。
萬千氣流,在韓無名的四肢百骸中流轉。
身體肌膚上所受的那些肌膚之傷,也在氣流歡暢的流轉中,神奇地癒合。
一時間,韓無名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清新感受。
韓無名知道,自己的武功,通過這一次死裡逃生後,再一次得到了提升。
而這一次的提升,不僅僅是武功修為上的提升。
還隱隱有一種人生體悟上的提升。
一種對生命熱愛程度上的提升!
現在雖然是戰火紛飛,弱肉強食的時代。
也是人情淡薄的時代。
但是自己的身邊,不僅有蝴蝶,有雪兒。
還有郝青雲,還有師傅等等這樣多的良師諍友。
蝴蝶雖然是無法再相認並相守了。
但是自己可以和她在心靈世界裡,在蝴蝶掌法的運轉中,永恆相守!
雪兒雖然只是一名和自己一樣的刺客殺手。
但是她的心,卻不僅是一個純情女孩的心。
同時她對自己的那份情,還生死不渝,心志永恆!
還有郝青雲大哥,還有蒙戰將軍,還有蝴蝶老人,還有在那明月孤星下的明月。
自己的身邊,原來還有這樣多真心關愛自己的人!
這些人,難道不都是自己的親人嗎?
雖然父親和母親已經不在了。
但是韓無名知道,父親和母親,他們在那高高的積雪之巔上相聚以後,現在也一定很開心。
因為他們現在可以千年相守,可以生生世世。
自己又何必為他們的離去,而始終都鬱鬱寡歡,寂寞寥落呢?
母親還有父親,他們如果看到現在自己有這樣多的知己好友。
他們的在天之靈,一定會很高興的。
是呀,自己的心,不應該總是沉湎於過去,而應該放眼未來。
未來雖然很凶險,雖然是危機重重。
但是既然自己的身邊,有這樣多的知己好友,那又有什麼好害怕和迷茫的呢?
自己雖然得不到蝴蝶,但是卻得到了蝴蝶掌法。
得到了能夠和蝴蝶進行心靈交流與相守的蝴蝶掌法。
得到了這些,自己又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人的一生,究竟應該為何而生?為何而戰?
韓無名此時的心中,似乎已經隱隱觸及到那層答案的面紗。
雖然韓無名目前依然不能完全揭開那層神秘的面紗,知曉人生最後的答案。
但是韓無名知道,自己距離那答案的距離,已經又靠近了一步。
已經靠近到幾乎可以觸手可及的近處。
烈火神功,就是在你尋找你人生答案的過程中,漸趨精進,漸趨大成的。
你對人生意義的體悟有多深?你人生那個為何而生?為何而戰?的答案的意義有多大?那麼你烈火神功修煉成功後,其威力,就有多大!
這是蒙戰將軍傳授自己烈火神功時所講述的功法原理。
這些話語,配合著蒙戰將軍當時夜空下那語重心長的神情,於此時再次在韓無名的腦際裡重溫了一遍。
韓無名感覺到自己的精神狀態,有了一種全新的振奮!
就好像自己的過去,是一場在黑暗中漫長而孤寂的旅行。
那些一直以來折磨著自己心靈的傷痛。
那些關於父母和蝴蝶的記憶。
那些破碎的心之碎片。
還有那把曾經刺透了外公的胸膛和蝴蝶父親胸膛的,霜月無痕的寶劍!
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風中的影像。
如同那個雨夜裡自己破碎的蝴蝶夢,在蒙戰將軍的話語裡,在此刻自己對人生新的體悟中,隨夜風所飄散。
我的生命,不再是無意義的生命。
也不再是孤獨寂寞的生命!
韓無名終於在病床上伸出了一隻手掌。
他兩眼綻放著生命之光,滿臉憐愛之色地,用那隻手掌向伏身在床邊雪兒那頭柔順的長髮,輕撫了過去。
「公子,你醒了?」
韓無名的手掌剛剛一觸碰到雪兒的長髮。
雪兒就心有靈犀般醒轉過來,睜開了她那雙秀麗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