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彼年,此愛成殤 夏傷卷 第一百五十章 帝王顏烈·告別之後
    冬雪,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日子,悄然飄落下來。

    王妃瑤曄薨,舉國哀悼,服喪三日。

    臧玉國,一片白色。蒼茫而哀傷,寂寞而淒涼。

    黑衣的男子,一個人坐在流韻軒的那架鞦韆上,安靜的蕩著,目光,觸及那片被茫茫大雪覆蓋的院落,立刻收回來。

    往年,瑤曄都會在大雪裡遊走,在乾淨的雪地上留下她的足跡。她也總是默默的坐在鞦韆上,望著遠處,安靜的蕩鞦韆。

    此刻,坐在她曾經坐的鞦韆上,終於能明白她每次坐在這裡,遙望遠處的心情。

    只是因為寂寞,只是因為想家,只是因為,懷念過去。

    「瑤曄。」

    撫摸那被她觸碰過無數次的鞦韆架,記憶,清晰的翻湧過來。回到最初,遇見她的那個街角,那個明亮而純淨的笑。

    旭陽九年,那一日,山花爛漫。

    淙揚繁華而喧囂的街道,人頭攢動的景象裡,那一抹的粉色,始終閃爍著看不見的耀眼亮光,讓人不得不側目,注視那帶著盈盈笑意的臉龐。

    依舊是粉色的羅裙,瑤曄總是走在前面,身後跟著寸步不離的洛硯。少年此時脫下那有著寬大袍袖的長衫,換上白色的勁裝,一雙銀白色的馬靴,在人群裡分外耀眼。有女子愛慕的眼光追隨過來,他也並不在意。目光一直隨著那一躍一躍的身影,眼睛裡,隱約寵溺的笑意。

    「洛,洛……」

    不多時,她清脆的呼喊聲,就在人群裡響起來,帶著少女未曾脫離的稚嫩。她原本粉色的臉頰,被夏日的陽光炙烤的有些滾燙。她邊向洛硯揮手,邊抬手用紫色的手帕拭著額上的汗珠。嘴角的笑意,卻始終不曾隱去。

    「瑤曄,怎麼?」

    疾步走到她的身邊,洛硯習慣性的抬手,替她理了理凌亂的發。摸摸她潮紅的臉頰,感覺到奇異的溫度。夏日的陽光裡,他的手,就覆在她柔嫩的臉頰上,自然而親密的。他的臉,就在那一刻微微的紅了。

    瑤曄卻不曾有羞澀或不安的神色,似乎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他的愛撫。她抬起手,捉起他想要逃離她臉頰的手,很自然的牽著。另一隻手指向古玩店的一支紫色玉簫,眼睛發亮。臉頰上,自然地生出了讓人心動的光暈,顧盼生輝。

    「洛,看,那玉簫,很適合你呢。」

    她的鼻尖,因為熱的緣故,也生出了細密的汗,但她只顧看玉簫,詢問他的意思,無暇抬手去擦。兩人之間的距離,微小的讓人窒息。

    洛硯在他們相互靠著的姿勢裡,小心翼翼的回頭,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女子,突兀的覺得,這塵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都不及她的一半。只要有她在,似乎沒有什麼,能讓他動容。

    「瑤曄,我……」

    剛剛開口喚她,想將這些年埋藏心底的話都告訴她。讓她能夠等他,等到他能為她建造一個溫暖的家,他就帶她離開讓她飽受委屈的深宮。可是,不等他的話出口,那古玩店裡,突然走進了兩個人,買走了那玉簫。繼而,他的話,被瑤曄的驚呼聲打斷:「呀,那玉簫叫人拿走了!」

    蹙眉,望著被人拿走的玉簫,瑤曄惋惜的歎息著,似乎心有不甘,便追上那兩個人的腳步。洛硯的話被堵在咽喉裡,有些不自在。但看到瑤曄一個人提著裙子飛快的追逐那兩個買簫之人的腳步,他就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跟了上去。

    買簫的兩個人,一個看起來與洛硯年紀相仿,而另一個顯得老成一些,可能有二十出頭。依他走路的身形來看,似是有一身的好武藝,並非泛泛之輩。但那年紀稍小,身著黃色錦袍的男子,頭上繫著白色的方巾,高昂著頭行進,似乎比那年長的有來頭。

    她默默的跟著那兩個人,一路上氣喘吁吁。臉上的汗珠不停的垂落下來,她也不管不顧,只管追著。

    待她追至一個無人的小巷,一轉眼,竟不見了那兩個人的身影。她站在原地,凝眉,小心翼翼的四處探尋。遍尋不見,失望的低下頭,疲憊的擦去從鬢間滴落的汗水。

    「什麼人?!」

    正待她要轉身離去,一個男子低沉而冰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的傳入她的耳朵裡,與此同時,一雙有力的手,鐵鉗般的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掙扎著,那隻手卻猛地收緊,讓她窒息。天旋地轉間,劍光凌厲的劃破天際出現的霞光。衣袂飄揚的少年,持劍在手,招招凌厲的直擊劫持她的人門面。眉宇間,蘊含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憤怒。

    十七年。

    與她朝夕相處十七年,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傷害她,對她不利。此刻,看見她竟被人扼住咽喉,快要窒息,他的心頭,瞬間升騰起怒火。燒的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那人見他雙眼冒火的持劍來刺,似是被他的氣勢嚇住,稍稍的愣神,便鬆開了手,迎上他的利刃。

    她被那隻手推搡開,本來就有些暈眩,此刻更是站立不穩。腳下一滑,便倒向地面。原以為迎接她的,是冰冷的土地和厚重的疼痛感。卻不想,有一雙有力的臂膀,在那一刻及時的接住了她。

    她一怔,微微的睜眼。此刻,夕陽正要落下,那個少年的臉在夕陽裡被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甚是好看。他在陽光裡,嘴角微微的上揚,絕美而妖冶的弧度,魅惑的笑容。瑤曄在他的笑容裡愣了愣,隨即起身,薄薄的嘴唇,唇齒間流淌靜默而溫柔的話語。

    「多謝公子。」

    起身,向著那少年一揖,表達謝意。眉間的六瓣桃花,在她明亮的眼眸和燦爛笑顏的映襯下,開放的愈加妖艷。少年就在她的笑容,瞬間愣神。似乎,被那兩個深深的酒窩裡的醉意,迷亂了雙眼。

    她似乎並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樣害羞,此刻的她,純淨的目光,直視他的眼眸,沒有半點的閃躲。

    半晌,終於回過神來,看見她依舊笑意盈盈的看著他,直視他的目光。

    「姑娘不必客氣。」

    抬手回禮,他微微的欠身,轉頭看向依舊未分勝負的兩個人。向著那比他年長的男子喊話:「傾城,住手。」

    「洛,別打了。」

    她亦轉過頭,目光裡複雜的情愫,幽涼的掃了洛硯一眼,搖搖頭,脆聲說道。

    兩個人打得難分難解,似乎終是遇上了對手,分開的時候,竟有些戀戀不捨。

    各自回到自己守護之人的身邊,兩個人還不時的用眼光對抗著。洛硯此刻,依舊是怒火難消。一轉頭,卻看見瑤曄笑靨如花的又一次對著那少年施禮。

    「其實,我追隨公子至此,是想……想問公子索要你方才買下的玉簫。」

    並不想要隱瞞她跟蹤他們的目的,瑤曄粉色的裙裾,在微風的吹拂下飛揚。風吹起她用髮帶束起的髮絲,一瞬間感覺她像在枝頭傲然開放的梅花。

    只是,那梅花有著讓人感到溫暖的芬芳,而不是冷傲的哀傷。

    「哦,原來如此。既然姑娘喜歡,便贈與你罷。」

    少年公子微笑,腰間的玉珮在斜陽下盈盈的光彩,照耀他修長而蒼白的手指。他從袖子裡拿出那支玉簫,送到瑤曄的面前。瑤曄輕輕一笑,在腰間摸索了半晌,轉頭看著此刻表面沉靜的洛硯。

    洛硯轉過頭,故意不去看她的目光。她溫融的一笑,玉般柔和的語調。

    「多謝公子美意,無功不受祿,我還是買下它罷。」

    隨意的伸出手,抱著洛硯,在他的腰間摸索著,尋找那擱置銀兩的錦囊。那樣的舉動,不經意間有些觸痛了少年公子的眼睛。

    她和洛硯之間的舉動,竟是那樣的親密,毫不拘束,像是戀人之間無聲的語言。甚至連她給他的一個溫柔眼神,都讓他有些嫉妒。

    「這……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勉強,我收下銀兩便是。」

    伸手接過她遞來的錦囊,少年公子一眼瞥見,那上面竟繡著一朵與她額頭上一模一樣的六瓣桃花。錦囊在霞光裡泛起柔黃色的淡淡光芒,還夾雜著梨花淡淡的清香。

    「謝過公子,後會有期。」

    朝他再做一揖,瑤曄自然的伸出手,拉起洛硯,挽住他的手臂,笑著轉身離去。

    「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眼看他們就要走遠,他的內心突兀的升起一絲不甘,大聲開口問道。瑤曄在他帶著期望的眼神裡回眸,眼神亮如星光,熠熠生輝。

    「我是瑤曄。」

    輕輕的點頭,微笑著在洛硯的耳邊說著什麼,瑤曄在那束始終追隨她的戀戀不捨的目光裡,消失在最後的一抹夕陽裡。少年公子怔怔的看著那被夜色淹沒的粉色身影,失落的歎息了一聲,喃喃自語:「瑤曄……瑤曄,是九公主瑤曄?」

    「太子殿下,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見他看著那女子的背影發呆,嘴裡還呢喃著什麼,那叫傾城的護衛輕聲的提醒他。

    「嗯,走吧。」

    他一抬眼,見夜色漸濃,便點頭,隨著那人一起離去。心頭,那個名字和那有著桃花印記的臉,消散不去。

    瑤曄,瑤曄……

    嘴角,突兀的綻放一個妖魅而詭異的笑容,少年公子的臉,掩埋在月華里,凝結成她一生揮不去的陰影。

    「父王……父王……看這裡。」

    從那悠遠的記憶裡回過神,刺眼的陽光裡,五歲的顏卿從樓閣上跑下來,手裡揮舞著一雙小小的鞋子。

    那一瞬間,他的瞳孔在陽光裡無限的擴大,直到有液體湧了上來,冰涼的滴落在臉頰上。他伸出手,看著那雙嬰兒的鞋子,手工精細,似是精心縫製。

    「卿兒,這個是哪裡找到的?」

    撫摸著八歲孩子的臉,他溫融的微笑,眼神溫暖異常。瑤曄是很喜歡顏卿的,總是帶著他蕩鞦韆。只有在那個時候,瑤曄的眼睛裡,才會出現十七歲那年才有的光芒。

    「喏,就在那個衣櫃裡。」

    小手指向屋裡的的櫃子,孩子粉嫩的小臉,在冬天裡凍得通紅。他似乎對這樣的一切分外的熟悉,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他都知道。

    「來,帶父王去看看。」

    站起身,握住孩子冰冷的手,顏烈的眼睛,盯著那個大大的衣櫃,彷彿看見瑤曄站在那櫃子前,久久的出神。很久之後,終於回過頭,淚水溢滿了臉,她說顏烈,我的孩子死了。

    我的孩子死了。

    那句話過後,她便重新轉過了臉,望著那裡出神。

    直到今日,他才能明白瑤曄那時站在這裡凝望的原因和心情。

    沉痛而悲傷。

    「父王,看看,這裡還有呢,瑤娘娘說,這是給顏曄穿的。」

    打開衣櫃的門,滿滿的,都是嬰兒的衣服和鞋子,小巧精緻。八歲的孩子,沒有看見顏烈此刻的神情。他瞇著眼睛,臉上宛如結了一層的薄冰,淚水如同決堤般的落下來,打濕那雙緊握在手裡的鞋子。

    顏曄!

    那兩字,在此刻如一把利劍,狠狠的刺痛他的心。

    那是他給瑤曄未能出世的孩子取的名。此時,窗外的雪,被風帶的紛紛揚揚的飄落進屋子裡。

    一襲白衣的瑤曄,坐在床榻上安靜的縫製著小小的衣服,嘴角掛著溫柔的笑。

    「瑤曄……」

    本以為,那兩個字,再也不會從自己的口中念出。可當此刻站在這裡,看見瑤曄為了他們未曾出世的孩子做的努力,他還是忍不住哽咽。對她的思念,一層一層的在心裡泛起洶湧的大浪。

    無法平息。

    這一生都不能平息。

    「父王……」

    就在那一日,八歲的顏卿,看見一向堅忍而冷漠的顏烈,手裡拿著瑤曄縫製的一雙嬰兒鞋子,坐在地上,呼喚著瑤曄的名字,泣不成聲。

    帝王的臉,在屋子黯淡的光線裡,變得脆弱而柔軟。

    此一別,她已經化作了一縷煙塵,悄然離去。如那飄落的秋葉,悄無聲息,卻留下無法言喻的悲傷與痛楚。

    此一別,她嘴角帶著淒然的笑,笑說往日的塵世中,那一樁樁心酸的往事。鮮紅的血,在夕陽裡留下一抹幽涼,與她眉間的桃花一樣,慘烈而悲傷。

    那一年,十七歲的瑤曄,在殘陽裡與她告別。這一次,她依舊笑得陽光明媚,但眼角,卻有著深刻的歲月痕跡。她說顏烈,謝謝你。

    他不明白。

    謝謝你,這一生,得到這句真心話的人,只有他一個。那一聲的道謝之後,是無法出口的話語。

    大風呼嘯,大雪紛飛,那潔白的紙張,在鞦韆下的積雪裡,漸漸的泛黃,那一行字,被髒水浸的模糊了,卻隱約還能看得清楚。就在那一瞬間,晶瑩的雪花發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心疼:「生不逢時,相見恨晚。」

    可帝王卻坐在屋子裡,久久的啜泣,沒有看見大雪覆蓋了那句話,也覆蓋了他們悲涼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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