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璀璨開放的時節,漫天飄飛的花瓣,落在深宮那道長長的走廊上。
白衣的女子,踏著層層的桃花,輕移蓮步,緩緩而來。青絲,用髮帶慵懶的束起,鬢間垂落著幾縷,隨風飛揚。風吹起發的時候,顯現她臉龐的線條,堅毅而冰冷。
她和那個青衣的公子,在溫暖而柔和的陽光裡不期而遇。嘴角,扯起一個嘲諷的笑,她揚眉,冷傲的垂下頭,看見不遠處的影子,頓了頓,躬身向她行禮,「瑤妃娘娘。」
面前的男子,一身青衣,週身沉穩而內斂的氣息。柔美而溫和的臉龐上,淡淡的憂傷。
她躬身,回禮:「林丞相。」
聽見那幾個字,青衣的公子,慢慢的抬起頭,看見女子睥睨的目光。她的眼睛,一直空洞的盯著地面。
「瑤曄……」
待到她邁步,要離開的時候,他終於抑制不住這些年對她的思念,輕喚眼前的女子。凝眉間,聲音竟有些顫抖。
白衣女子在他的呼喚裡,逕自從他的身邊走過去。眼睛,穿越過青衣公子,望向他身後,虛無的空氣。黑色的瞳孔,黯淡的看不到任何東西的影子。甚至,看不見一絲的光亮。
「瑤曄。」
那一聲,喚得悲切而蒼涼,他們背對著對方,臉上,同時顯現悲傷的神色。白衣的瑤曄,在他的呼喚裡,停下腳步。轉過身,用力的握緊手裡的短劍,眼瞼低垂,不去看林夢溪的背影。
「林丞相,這一聲,我擔待不起。」
抬頭,望著那遠處,被風吹得四散的桃花,瑤曄輕笑。犀利的語言,與她眼神裡的悲慼,搭不上調。
「瑤曄,你聽我說。」
轉身,對上瑤曄的眼睛,青色的衣衫,開始隨風飄蕩。林夢溪單薄而頎長的身軀,在風裡像是暗夜孤寂的怨靈。
抓住白衣女子的肩膀,他的語氣裡,帶著深切的愧疚,以及,一點點的乞求。
這麼多年,與她在深宮裡相見,都只能是相顧無言,而後擦身而過。每次,在她的眼睛裡,看見的,只有鄙夷和憤恨。
「說什麼?!林夢溪,到而今的地步,你還想對我說什麼?你還指望我相信你麼?」
拂開他的手,瑤曄的眼神裡,瞬間泛起憤恨的大霧。嘴角的笑容,也帶著對眼前男子的鄙夷和不屑。揚眉,陰陽怪氣的語調,聽得林夢溪心裡一陣刺痛。
「瑤曄,天穎關的邊防圖,不是我交出去的。」
低下頭,躲開瑤曄此刻的眼神,林夢溪諾諾的解釋。可此刻的解釋,似乎只是為她恨他,增添更多的理由。
「哈哈……不是你?我們都看見的,三哥親手將邊防圖交給了你,可到最後,你卻害死了他!」
冷笑著,瑤曄撫了撫眉宇間,那朵妖冶盛開的桃花。原本蒼白的臉龐,慢慢的消失了血色。因為,在說完了那句話以後,就看見不遠處,顏烈身邊的內侍李灃,從走廊的那頭疾步走了過來。
「瑤妃娘娘,陛下召您去流蓮宮呢。」
一如她所料,那個人,又要召她去他的身邊了。似乎一刻不在他的身邊,她就能消失掉。
顏烈,那麼害怕我會離開麼?自己死掉,或者和風揚一起死去,是麼?
可惜,瑤曄,不是甘心自己毀滅的人。就是要死,我也會讓他,隨我一起毀滅。
還有,那些人,都要毀滅。否則,我怎能甘心……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輕輕的瞥了青衣公子一眼,瑤曄吩咐李灃道。看見他的眼睛裡,一絲絲的恐懼。青衣的公子,眼睛裡,泛起深刻的悲傷。
「可是……可是娘娘,陛下讓奴才帶您過去呢。」
惶恐的說著那些話,李灃不敢抬眼去看瑤曄的神情,害怕看見她那盛怒的容顏。
「沒聽到我的話麼?!滾!!」
皺眉,冷冷的瞥著那個不敢抬頭的侍從,瑤曄的眼睛裡,怒火升騰上來,驚得李灃冷汗涔涔而下。
在這個王宮裡,誰都知道,一旦惹惱了瑤妃,絕對沒有好下場。
「瑤曄,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誰惹你不高興呢,告訴我。」一身勁裝的男子,就在沉悶而緊張的氣氛裡,在她的身後出現。眼睛裡,帶著對白衣女子的寵溺,笑得詭異而蒼白。
「他!」
不回頭去看身後的來人,瑤曄淡淡的瞥了林夢溪一眼,挑了挑眉,伸出手,指向林夢溪。眼睛裡,霎時陰冷的光——嚇得李灃都不敢拭去從鬢角滴落的汗。
「瑤妃娘娘……」
林夢溪的眼神,在那個人出現後,重新變得平靜。似乎風一吹,平靜的海面就掀起了波瀾,而今,風已經過去,海面重歸平靜。看見林夢溪眼神的變幻,瑤曄冷冷的笑著,不屑的低下頭,把玩著手裡的一塊玉珮。
「瑤曄,又在胡鬧了,你與丞相曾經親如兄弟,他怎會惹你呢?」
那個有些詭異而妖魅的男子,走進她的身側,嗔怪著說道。順手,攬過她,笑靨如花。
「陛下說笑,微臣還有公務在身,就此告退。」
恭敬的低下頭去,林夢溪的臉上,淡漠的神色,與方才悲切呼喚瑤曄的他判若兩人。瑤曄的笑容,終於從嘴角隱去。她怔怔的盯著眼前的青衣公子,將手裡的玉珮放在袖子裡。
林夢溪,那玉,還殘留著你的溫度。而你,卻不再是你了。是我的錯覺麼?我看見你,在方才低頭的瞬間,眼睛裡陰冷的光芒。
「哎……丞相不必急著離去。你留下來,與瑤曄敘敘舊吧。近些日子我政務繁忙,無暇顧她,她一定感到孤獨了。最近,心情都不好呢。」
見瑤曄並沒有什麼反映,那個被稱為陛下的男子,笑著說道。眼睛裡,在說完那些話的時候,閃現了殺氣。
「這……」
為難的皺眉,林夢溪微微的抬頭,對上瑤曄的目光。絕望而蒼涼,冰冷而哀傷。那樣的眼神,與第一次遇見的瑤曄,竟是那麼的相像。
瑤曄,瑤曄……有多少年呢,沒有見你如此的絕望過。即便當年親眼看著楓煙城破,你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眼神。
可此刻,你嘴角隱去的笑容裡,都是決絕的殺意。我知道,你又要展開你的行動,孤身一個人走進那不能回頭的荊棘裡。
但是我的小妹,這麼多年了。你處心積慮地刺殺過王良多少次,哪一次,不是以失敗告終。
我知道,這麼多年,你的辛苦。我都知道啊,瑤曄……我一直在等你歸來,你卻,固執的不肯回頭。
「陛下,林丞相既然有公務在身,我們就早些放他回去罷。」
伸出手,露出甜美的笑容,瑤曄挽住顏烈的胳膊,裙裾輕揚。臉上那個勉強擠出來的苦澀笑容,讓林夢溪的心,狠狠的疼起來。
顏烈看著她,眼角溫融的光。彷彿看見了她的痛苦,從內心升騰起了無奈與蒼涼。
「瑤曄……」
帝王伸手,握住瑤曄冰冷的手,回首,看見髮絲遮住了她的臉頰。她終於在他的又一次呼喚裡,徹底爆發。
「夠了!讓他滾,我不想看見他。」
暴躁的將手抽出來,瑤曄憤憤的瞪了林夢溪一眼,不耐煩的對著帝王說道。聽見她的話,顏烈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無蹤。
「哦……」
像個孩子似的瞥了瑤曄一眼,帝王的臉上,寂寞而哀傷的神色。但那樣的神色裡,卻帶著一點點的欣喜。林夢溪的身體,在那時禁不住顫了顫。瑤曄瞥了他一眼,轉身將袖子裡的劍掩藏起來,笑得冷漠。
「他不走,我走!」
憤憤的瞪了林夢溪一眼,白色的身影,在一瞬間就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那一身的好輕功,讓侍從不由的瞪大了眼睛。但帝王和青衣公子都望著她在驚飛的桃花裡離去的身影,各自在心裡歎息了一聲。
「瑤曄……」
瑤曄,這樣的日子,何日能結束呢?我,依舊,只是林夢溪。那個,與你一起在山澗放聲大笑的林夢溪。
可你,還是你麼?
「瑤曄……」
望著女子裡去的背影,帝王的眼睛裡,驀然升起的笑意。
瑤曄,你終於恢復了那些年的模樣呢,愛憎分明。
恨就是恨,絕不掩飾。
我寧願,你一直這樣隨心表露自己的情感,而不是勉強自己對每一個人笑著,卻在黑夜裡偷偷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