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淺草剛剛沒過馬蹄。
門外,桃花簌簌的落下去。那個有著純淨眼眸的孩子,就在那時,佇立在流韻軒的門口,定定望著她,以及那架搖晃的鞦韆。
她在璀璨的陽光,微微的笑著,向那個孩子招招手,「進來。」
細細的灰塵裡,女子嘴角的笑,如那些飄落的花瓣般溫暖。小小的孩子,邁著怯怯的步子,小心翼翼的走過去。
她卻瞇著眼睛在陽光裡笑意漸濃,一伸手,將孩子拉近:「想要打鞦韆麼?」
孩子抬起頭,望著她,臉上消失了最初的陌生感,卻沒有一般孩子的欣喜眼神和笑容。他只是平靜的昂著頭,眨眼詢問:「嗯,我可以麼?」
瑤曄被孩子此刻的表情逗笑,便蹲下身去,撫摸孩子的頭:「當然。你叫什麼名字啊?從哪兒來呀?」
「我叫顏卿,我從鴛鴦閣來,我的母妃叫鳶舞。」坐在鞦韆上,用手抓住身側的鞦韆,孩子一臉的真誠。
瑤曄笑笑,原來冰冷的眼眸裡,有了溫暖的笑意。那個孩子的純淨眼眸,讓陽光愈加的晃眼,於是,她便抬起手,遮擋住了陽光:「哦,原來是西宮鳶貴妃的孩子麼?」
「嗯。」孩子在鞦韆上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瑤曄,我是流韻軒的主人。」瑤曄收起笑意,也恢復正經的模樣,偏過頭看著他,「我帶你打鞦韆咯。」
說著說著,不自覺的好笑,便再次在陽光裡笑起來,笑得純淨的天空裡,有了溫暖的雲朵。
「好呀。」
孩子的臉上,此刻終於有了笑容,他踮起腳尖,將鞦韆蕩起來。
「咯咯……」
瑤曄在身後推起他,聽見他在鞦韆上純潔無暇的笑聲,穿透了雲層,也刺痛了她的心。
轉眼間,夕陽已經掛在了牆頭,戀戀不捨的望著紛飛的桃花。
孩子還在鞦韆上蕩著,瑤曄坐在下面的貴妃榻上,笑著看他。一抬頭,看見有宮婢從外面經過,看見孩子時,安慰的眼神,「哎喲,小祖宗,你怎麼在這兒,可叫奴婢好找。」一邊走進來,嗔怪著孩子,一邊向著瑤曄行禮:「瑤妃娘娘。」
孩子低下頭,遲遲不肯將鞦韆停下來,似是不捨的離去。
「你莫要急,等他再玩會兒,我帶他回去。」
看著孩子失望的眼神,瑤曄收起笑容,頭也不抬的開口說道。漠然的話語,讓那個婢女微微的一怔,只好應承:「是。」
默默的轉過身離去,眼睛卻一直不曾離開蕩著鞦韆的孩子,她似乎有些擔憂。
待她快要走出了流韻軒,瑤曄有些不忍讓她這樣回去交差,便再次開口:「回去告訴鳶貴妃,讓她不必著急。」
侍女在陽光裡回頭,表情已經變得平靜,微微一福,便重新回頭走過那條落滿桃花的路。
桃花開的正盛的時候,院子裡的鳶尾花,亦是緩慢的長出了花苞。
果然,春天來了呢。
瞇起眼睛,女子柳葉眉,瞇起來月牙般的眼睛,微微上揚的嘴角。
瑤曄帶著顏卿來到鴛鴦閣的門口,正好看到這一幕。眼前的女子恬靜舒適的臉,竟是與母親有些相像。
恍惚間,彷彿又看見母親攬著她,坐在雲嵐閣,安靜的蕩鞦韆。
可……
「母妃……」
顏卿清脆的聲音,就在那時打斷了她的回憶。她抬起頭,看見鳶舞在孩子的呼喚裡回過頭來,滿眼慈愛的光芒,「卿兒回來了。」
孩子在前面走著,不時的回頭看著瑤曄,最後撲進母親的懷裡,會笑的眼睛,「嗯,瑤曄也回來了。」
鳶舞在那時抬起頭來,看見瑤曄,輕輕的點頭示意,繼而低下頭疼愛的看著孩子,「不得放肆,那是瑤娘娘。」
孩子在她的懷裡抬起頭,看向瑤曄,滿臉疑惑的光:「瑤娘娘?」
瑤曄在不遠處,低頭隱沒在漸漸落下的夕陽裡。鳶舞低頭,笑著回答者孩子的話,「嗯。」抬起頭時,看見瑤曄略顯單薄的身影,「還不快給瑤娘娘行禮。」
孩子轉過身,看著瑤曄,聽見母親的話,懂事的躬身,正要給瑤曄行禮。
「不必了。我將他送回來了,也該回去了。」
瑤曄卻驀地在夕陽的餘暉裡抬起了頭來,那張傾世的容顏,略顯蒼白的眉眼,略帶疼痛的眼眸。
轉身,匆忙的離去。
「妹妹,還是在我這兒喝杯茶罷,與我說說話。」
誰知,鳶舞卻站起身來,在夕陽快要湮沒的時候,挽留她。她回眸反顧,鳶舞的眼睛裡,依舊是曾經擁有過的,溫暖的笑意。
於是,她不自覺的心動,答應了下來:「恭敬不如從命。」
夜,緩慢降臨。
當太陽最後的餘暉也從地平線消失的時候,月色緩緩地拉長了兩個人的身影。
「這後宮陰暗的狠,有人心狠手懶,為了爭寵不惜一切,妹妹可要小心些。」
輕笑著開口,鳶舞手裡拿著一盞茶,遞給對面的瑤曄。看見她嘴角扯起一個不屑的笑容,「姐姐說的,可是那個華貴妃麼?」
抬眼看去,眼前的女子,似乎是經歷了太多的宮廷是非,變得溫婉淡然。或許,曾經的那些稜角,都已經被磨平了罷。
笑著,瑤曄的唇角,隨風搖曳而去的記憶。
「妹妹,這話,我可不曾說過。」
淡淡的一笑,鳶舞在瑤曄的對面坐下來,仰望著燦爛的星空,迷濛的雙眼,裝滿憂傷。
「我明白。」瑤曄亦在她的笑容裡,淡然的笑了一下,「不過,我倒是沒什麼可怕的,與其處處避鋒芒,不如,針尖麥芒相對,看看誰略勝一籌?!」
想起華煙那張妖媚的臉,以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她就不由的感到厭惡。
華煙在顏烈的身邊三年,雖身為皇貴妃,卻未見她為顏烈生下一兒半女。因此,她在這宮裡的地位,按說應該是一日不如一日。
可她卻仗著有太后撐腰,處處欺辱這後宮裡的妃子,甚至毒害顏烈的孩子。面對太后,那些妃子們大多都是敢怒不敢言。
可偏偏,她這一次,遇見了上官瑤曄。
兩個人勢同水火。
「妹妹,聽姐姐勸罷,你原本,就是她的眼中釘,若是真要對著來,她有太后和華丞相撐腰,你卻只有皇上,怕要吃虧的。」看見瑤曄並不在意,而且像是要與華煙斗下去的模樣,鳶舞微微的蹙眉,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想起顏烈每次愁眉不展的模樣,「也為難了皇上。」
說了這麼多,瑤曄終是明白了鳶舞話裡的意思。抬頭看去,月光正在一點點的被陰雲吞噬。
她就在佈滿陰霾的天空下,微微一笑:「鳶舞姐姐,你有卿兒,所以你顧忌她。可我……」
「妹妹,你還有皇上。」
話沒說下去,就已經被打斷。鳶舞的聲音裡,帶著莫名的惆悵,說你還有皇上。
瑤曄心裡一疼,想起顏烈終日不展的愁眉,雖然心裡面有些不忍,卻還是倔強的轉過頭去,負氣的模樣,「我寧願沒有。」說罷,便站起身來,「姐姐,這天怕是要下雨了,我告辭了。」
頭也不回的向著流韻軒的方向走去,鳶舞站在鴛鴦閣的門口,看著瑤曄的身影,就那樣匆忙的消失在黑夜的盡頭。彷彿,是走進陰謀的漩渦,永遠不能回頭。
看著她柔弱的身軀,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向著那個背影說了一聲:「瑤曄妹妹,小心些。」
她轉過頭,明白她話裡的意思,點點頭,給她一個善意的微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