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陽國,三月,桃花還未來得及盛開就悄然敗落了。
淙揚城恢復了一貫的寂寞與繁華,延續著未曾釋放的悲哀。
「六哥,楓煙城被攻破了!」
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對那個聲音充耳不聞。院落裡,一襲白衣的男子,坐在鞦韆上,不分晝夜的蕩著。
能想起來的,都是十七歲之前瑤曄,在風裡蕩著鞦韆溫婉笑著的畫面。
以及,她在那個黃昏,絕望的笑著,掉落城樓的場景。
揮不去的清晰,讓人無法不去回想。
月牙白的錦袍,少年在風裡佇立,任由風吹散了發。柳葉似的眉,彎成一個孤寂的弧度,固執的等待著凰柏的回答。
「那又如何?他們亡了,下一個,就是我們。」
少頃,鞦韆終於不再飄蕩。凰羽從鞦韆上躍下來,走過凰柏的身旁,譏誚的笑著,無所謂的語氣。
凰柏在他的話裡微微的頓住,握緊了手裡的帕,終究在內心的掙扎裡開口:「六哥,九姐姐,也在楓煙城裡……」
凰羽在那句話裡,停住了腳步。
原以為他會欣喜的轉身問自己什麼,卻見他幽幽的回頭,笑得了無牽掛,「你騙我罷?我親眼看見的,她落下城樓去了,從此再無聲息。」傻傻的偏過頭,他的眼睛裡,滿帶著無法言喻的悲傷:「果然,如我與她曾經所說,是化作塵土去了,不回來了。」
浮雲,就那樣悄然的飄過去了,遮擋了陽光以後,再慢慢的散去。隱藏在雲朵裡的哀傷,就那樣轟然在天空裡散開,灑向這個清冷的塵世。
「六哥,你相信我,九姐姐還活著。」
凰柏跟在他的身後,竭力想要讓凰羽相信瑤曄還活著。但,凰羽卻已經是心如死灰:「我如何相信呢?我不相信……」
笑說著一切,凰羽恍恍惚惚,跌跌撞撞的向著遠處走去。那裡,未曾全部落進的桃花裡,瑤曄恍然回頭,說六哥,我會回來的。
可瑤曄,而今的你,是真的不能回來了。
儘管六哥心如刀割般的疼,儘管六哥絕望的生不如死,你還是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
我都知道。
望著凰羽消失在陽光裡的身影,凰柏忽而低下了頭去,眼睛裡泛起了悲慼的光:「六哥……」
殘陽冷了。
風冷了。
於是,人的心就冷了。人心冷了之後,便化為了灰燼,隨風而去了。
鞦韆還在風裡微微的晃動著,他依舊在鞦韆上蕩著,戀戀不捨的看著院落裡的一切。
皇宮的台階上,落滿大雪的屋簷,瑤曄站在那裡,忽然淚流滿面,說六哥,別這樣說我,我會活不下去的。
那年之後,瑤曄,就永遠的離開了。
真後悔,不該與她爭吵。
記憶鋪天蓋地的湧來,無法阻擋。
他就在記憶的漩渦裡,悄然淚流滿面。
「王爺。」
蕩著很久之後,身後的小圓子再也看不下去,便輕聲的喚他。誰知,他卻淒涼的回眸,滿臉都是被風吹冷的淚痕:「小圓子,把這鞦韆架,拆了去罷。」
站起身,決然的吩咐著那句話,目光裡的戀戀不捨,終究是隨著殘陽的餘暉散去了。
「王爺……」
小圓子在後面抬頭看他,不可置信的眼神。
這鞦韆,曾經是九公主的摯愛,可凰羽卻忍心將它拆去。
「把這些桃樹,命人砍了,來年,種些別的罷。」
見他還要說些什麼,凰羽卻是回過頭來,不容他說下去,便再次吩咐道。空洞的眼神,迷惘的笑意。
小圓子被凰羽那個眼神弄得心裡不是滋味,抬頭時,眼睛裡竟是有了淚光:「王爺,這鞦韆……還是留著罷,說不定,九公主什麼時候就回來了呢。」
自從九公主掉下城樓以後,凰羽就再也沒有真心的笑過。每次眼睛裡都是空空的,如行屍走肉般。對他說話,他也是恍若未聞。
他知道,凰羽的心,是隨著瑤曄去了。
「她不回來了,不會回來了,拆了罷……」
聽他提及瑤曄,凰羽又是恍然一笑,單薄的身影被映照在殘陽裡,越發憔悴的臉。低頭間,像是在吩咐他,卻又像是在對著他自己呢喃:「拆了……」
夕陽,突兀的就落下去了。來不及看見黃昏,它就消失在了天的盡頭。隨著夕陽消逝而去的,是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那些相依為命的日子。
於是,巨大的斜陽下,被拉長了的影子,彷彿在孤獨的走向黑暗的另一頭。
永遠,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