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記憶裡大雨滴落的屋簷。
望過去,只能看見驚惶逃離的宮婢們,洛硯的眼光劃過每個人的臉,卻惟獨沒有看見風玉芊。
「十一公主。」
終究,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處找到了她。她似是被這樣的情景嚇壞了,蹲在角落裡嚶嚶的哭泣。
洛硯心裡,驀然升起一絲的不忍,飛身掠過去,輕聲喚她。
她緩緩的抬起頭,看見是他,便猛地站起身來,撲進了他的懷裡:「洛硯。」
她的身體在風裡顫抖,一如那年的瑤曄。他原本想要將她推離,可想到她此時的處境,他還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帶你走。」
畢竟,她救了他的命。
若不是如此,自己也不會還能陪伴在瑤曄身邊。
這真是一個諷刺,陪伴著她,卻是要將她推向死亡的深淵。
淒冷的笑著,洛硯伸出去攬住風玉芊的手,在風裡變得冷了。風玉芊抬起頭來,滿臉淚水,順從的點點頭:「嗯。」
他就那樣帶著她,逃離了這個深宮。
可他在選擇救了風玉芊的時候,卻將曾經左手邊的瑤曄,推進了另一個深宮沼澤。
逃不離,便面臨了……
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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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悄然飄落而去了。
「風揚,我叫洛護著你殺出去罷。」
一進宮殿,冷清的空氣瞬間撲面而來。瑤曄邁著疲憊的步伐,看見正襟危坐在龍椅上的風揚,輕聲說道。
風揚在她的話語裡抬起頭來,微微一笑,「朕要與楓琉國共存亡。」
眉眼裡,看見的,是那抹劃過的苦澀笑意,瑤曄的手,驀地就握緊了手裡的劍。
低眼,恨恨的咬緊了唇。
她忽而在夕陽的歎息聲裡,跪了下來。冰冷的石板,深深的撞擊她的心。
凌亂的發,血染的眉間桃花。
「對不起。」
那三個字出口,驚落大殿外的桃花。它們四散著飄飛開來,將歲月那些深深淺淺的腳印掩埋。
「瑤曄,不怪你,即便沒有你,楓琉國也躲不過此劫。」
望著底下絕望的跪在地上的瑤曄,風揚微微的揚起眉,淒傷的說道。
瑤曄就在那時抬起頭來,滿面的淚水,卻還是淒然一笑,舉首仰天,兀自呢喃:「怪不得,連算命的都說,我是流離的命。」
果然,我是流離的命。
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在漂泊,沒有一刻停歇。
到而今,如蒲公英般飄得累了,卻不知該落到哪兒去。
我會落到哪裡去。
落回塵土吧,落回去,就是我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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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恨綿綿無絕期。
一場血腥和殺戮過後,血流成河的楓琉國紫殷宮裡,瑤曄緊握手中的劍,侍立在風揚的左側。
面前,站著身著銀灰色盔甲的男子,嘴角是一個魅惑的弧度。眼睛狹長,帶著一種震懾人心的光。
瑤曄的目光,掠過所有人,停留在他的臉上。腦海裡,那個少年有著魅惑人心的笑容,俊秀的面龐。她拔劍出鞘,冷冷的笑。
「終究來了呢。」
聲音,穿過大殿單薄的空氣,傳進顏烈的耳朵裡。他驀地將視線轉到她的身上,看見她蹙著眉,眼睛裡劃過凌厲的光芒。
在她說話的剎那,以為她是在旭陽國的那個街角,寂寞的夕陽下,遇見的那個女子。
九公主,瑤曄。
可此刻看來,瑤曄是溫婉微笑的女子,並不如面前的女子般犀利而冷漠。自嘲的笑笑,他揚眉,輕蔑的目光,定格在風揚的臉上:「呵,你輸了,風揚!」
此刻,靜默坐在龍椅上的帝王,並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的側過頭,瞥了身邊的女子一眼。擔憂的,悲傷的,寂寞的光芒。那女子卻一身勁裝,手持利劍,黛眉一挑,瀲灩的光華,灼傷他的眼睛。決然的話語自她的口中犀利的跳躍出來,震懾人心的力量:「那倒未必。」
顏烈的目光,終於再次定格在了瑤曄的身上。手裡的劍上,一滴血,順著劍身在刺眼的陽光裡落下去,映照出他皺起的眉,不解的目光:「嗯?」
在刀光劍影裡璀璨的微笑,瑤曄低下頭,握住風揚的肩膀,用力的握了握,眼睛裡的狠厲光芒,隨著凌厲的話語,一起如同利劍般飛向顏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才算呢。否則,你就沒有贏,永遠不會贏。」
在那一刻,顏烈的心,突兀的疼起來。彷彿看見那年在街角對她溫婉微笑的女子,手裡拿著利刃,刺穿了自己的身體。
痛不欲生。
他皺眉,驀然看見,她的腰間,明黃的流蘇在風裡輕微的擺動。順著流蘇看過去,紫色的玉簫,在她的腰間被陽光照射著放射出神秘的光芒。
「瑤曄!」
就在此時,風揚終於站起身,抓住就要上前拚殺的瑤曄,絕望的呼喊了她一聲。
她淒涼的笑,抬手,慢慢的拂開風揚的手。低下頭,單膝下跪,發在微風裡被吹起,帶著她幽涼的話語:「陛下,臣下瑤曄,必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額間的發,在風的吹拂下飛揚起來。顏烈的眼眸裡,瞬間出現幽亮而驚異的光芒。他怔怔的望著緩緩起身的瑤曄,看見她眉間的桃花,在陽光裡妖艷的盛開著。
「瑤曄?你是……旭陽國的九公主瑤曄?」
在那一刻,他終於看清,立在自己面前,時刻準備與自己拚殺的女子,赫然就是那年,燦爛微笑的瑤曄。
「正是!」
抬起頭,正視顏烈溢滿欣喜的眼眸。瑤曄眼睛裡的冰冷光芒,讓顏烈的心,狠狠的疼起來。
尋找了她這麼多年,以為她早已經嫁作人婦,或者死在戰場。誰料想,今日一見,竟是兵戈相見,拚殺個你死我活。
「你,竟在這裡。」
顫抖的開口,顏烈的聲音裡,都帶著無法言喻的喜悅。手裡的劍,霎那間掉落在地上。
「顏烈,我本就該在這裡。」
抬起頭,手裡的劍,直指邁步想要靠近她的顏烈,瑤曄的眼睛裡,一滴隱忍很久的淚水,突兀的掉落在地上,消散在陽光裡。
十七歲那年,與他在夕陽裡一別,恍如隔世。
那年的少年,有著絕世容顏的少年,此刻如嗜血的魔鬼般,毀滅了自己棲身的國度。
就因為那一面之緣,他與他的父皇,終於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將旭陽國推上了風雨飄搖的路途。
原以為,他與自己那麼的相像。都是孤獨寂寞,卻獨自隱忍的人。誰料到,他竟是早就計劃好了一切,陰狠毒辣的臧玉國太子。
一句話,就將她和她的國家,送到了即將毀滅了路途上。對他的怨恨,就如慢慢長大的毒蛇,一天一天的吞噬她的心,讓她無法入眠。
早就想過,若是能這樣的相見,就將他,從這個塵世裡,徹底的抹去。即便到最後,與他一同葬身塵土,她都會不惜一切的毀滅他。
可此時看來,此恨,只能帶到塵土裡,變成一句空空如也的誓言。
對話之後,是良久的沉默。
兩個再次相遇的故友,相對無言。
半晌,顏烈終於顫抖著後退,開口時,眼睛裡竟然有了盈盈的淚光:「一別數十載,你好麼?」
這十年,對我來說,是時時刻刻的煎熬,瑤曄。自從我在十年之前消失了你的消息,我就再也不曾,安心的微笑過一次。
「哈哈……即將亡國的公主,會好到哪裡去呢?慕容顏烈!」
冷漠的笑著,四年後的瑤曄,與那個十七歲時明亮微笑的女子,判若兩人。
想起自己與六哥凰羽的處境,想起而今旭陽國的命運,她就不由的恨。
恨自己無知無能,當年一時不忍,放走了他。為旭陽國招來了禍端,也為楓琉國引來了亡國之火。
「我以為……」
開口,想要辯解什麼,顏烈的眉梢上,有著無法言喻的疼痛。他狹長的眼睛在陽光裡更加的好看,盔甲在陽光裡發出耀眼的光芒,映襯他的臉。
傾城又傾國的容顏。
讓人心痛的悲切神情。
那個十年前在月光下靦腆微笑的少年,還是會讓人怦然心動,還是會讓人忍不住想要疼愛他。
可是……
顏烈,你也許還是你,我卻不再是我了。
身為旭陽國的公主,我必須為我的國家而戰,為我的六哥而戰。
「你以為我早就在那場戰爭裡,默默的消失在塵世間,化為塵土了罷?這不是你想要的麼?可惜,我讓你失望了。」
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看見顏烈此刻的神情,瑤曄的心一疼,打斷了他的話,憤恨說道。
轉過臉,風吹過,吹落她眼睛裡的淚水。
「瑤曄,我……」
想要上前,握住她的肩膀,堅定的告訴她,他並不是故意要用那樣的借口,毀掉旭陽國。他也不是臧玉國的探子,不是故意接近她。
可話到嘴邊,看見淚流滿面的瑤曄,他竟是無語凝噎,再也說不下去。
「我答應你放過風揚。」
少頃,他終於艱難的從嘴裡吐出那幾個字,皺著眉,仰望站在台階之上苦笑的瑤曄。卻見她高昂頭顱,鄙夷的目光:「好!你何不再答應我,放了秦兆熙?」
溫柔而帶著危險的話語,瞬間如雨點般的撒向了人群,像是一聲響雷,「轟」的一聲將沉默炸裂。此刻,顏烈身邊的人開始面面相覷,有些人竊竊私語。有人在議論顏烈與瑤曄的關係,而有人則小聲抱怨顏烈不該做那樣的決定。可顏烈卻低下頭去,為難的皺了皺眉,不敢去看瑤曄的眼睛:「這……他……」
見他這樣的神色,瑤曄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冰冷的目光利刃般的刺向顏烈,黛眉高高的挑起,帶著不屑:「不願意麼?」
聽見她嘲諷的話語,顏烈的心裡又是一陣的難過,只好再次低下頭去,不去看瑤曄此刻眼睛裡對他的痛恨:「瑤曄,他已經,戰死沙場了。」
知道說出那句話以後,將會換來更多瑤曄對他的恨。可此刻的他,從來不曾想到,會與瑤曄有這樣相見的一天。手足無措的帝王,此時更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那允許我去葬他。」
平靜的說出那句話以後,瑤曄並不如顏烈想像中那般,指責他,或者恨恨的看著他。她只是轉過臉,對著風揚微微的笑,笑得斜陽都黯然失色:「風揚,好好的活著,奪回屬於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