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當朝陽緩慢的從地平線升起的時候,遠遠的望過去,山坡上的桃花,抽出嫩芽之餘,竟悄然長出了花苞。
含苞待放的桃花,如一雙雙望斷秋水的眼睛。
秦兆熙像往常一樣,身著紅色的勁裝,敲響瑤曄的房門。不遠處,清晨的陽光裡,林夢溪在默默的看著遠處出神。
溫暖而柔和的眼色。
回想起昨日瑤曄與洛硯相見的情景,心忽而疼了起來。瑤曄昨日的眼神,是他從來未曾見過的。那是只有面對自己摯愛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可見,洛硯對於瑤曄來說,是及其重要的。
可是,從他的觀察來看,洛硯面對瑤曄時吞吞吐吐,似乎隱瞞了瑤曄什麼。
也許,他對瑤曄,並不是真心。
「二哥,小妹不見了!」
凝眉,正在思索洛硯昨日對瑤曄態度,驀地,瑤曄的房間裡,傳來秦兆熙的呼喚。
屋簷上的鳥兒,在那時被驚得飛了開去,發出刺穿人耳膜的撲稜聲。
聽見秦兆熙的喊聲,林夢溪忽而蹙眉,顧不得多想,疾步走過去:「怎麼會,昨日還在與我對弈呢。」
走進瑤曄的房間裡,果然冷冷清清的,衣物也都不見了。秦兆熙手裡拿著一張信箋:
「三哥:
這幾日旭陽國頻頻傳來噩耗,我身為旭陽國的公主,著實不能坐視不理。所以,我便決定今日啟程回去,要與旭陽國共存亡。
望勿以為念。
後會有期!
妹:瑤曄
旭陽十五年於丞相府 」
看著自己手裡的信箋,秦兆熙的臉上,不安的神色:「我進來她的房裡,只見到了這張字條。」
字條上的話語,讓林夢溪的心瞬間涼了半截。他在斜陽的清輝裡轉過頭去,遙望遠處,無可奈何的語氣:「她帶了洛硯回旭陽國去了。這幾年,那邊頻頻傳來戰事,她早已經坐不住。」
馬蹄聲彷彿在遠去,他能想到瑤曄身著勁裝在雪地裡鞭策著馬兒疾馳而去的模樣。
蹙著的眉,就在那一刻倏地舒展開來,帶著一抹無奈與憂傷。
「那怎麼辦?她這樣回去,豈不是很危險?」
秦兆熙亦在朝陽裡微微的皺了皺眉,滿臉的擔憂。他將那張信箋收緊自己的袖子裡,望著林夢溪,想要從他那裡尋求一個主意。
林夢溪在微風的輕拂裡回頭對上秦兆熙擔憂的目光,無力的笑了一下,蒼茫的讓人心寒:「沒辦法。倔強如她,不與王良拚個你死我活,怎肯善罷甘休?再說,旭陽國戰事告急,她不會坐視不理的。即便她怨恨她的父皇,可那畢竟是她父親,血濃於水。」
說罷那話,朝陽的清輝不知不覺已然默默的撒進了屋子裡。林夢溪走過秦兆熙的身邊,幽幽的一笑,青衣在風裡飄揚起來,掠起他匆匆的腳步:「追罷。」
雪,不知怎麼就突然飄落了起來。
馬蹄聲在寂靜的大地上響起,顯得格外孤寂。空曠的天空下,一前一後的兩個人,身著雪白的勁裝,騎著馬在雪地上疾奔而去。
揚起的落雪,摻雜著泥土緩慢的落在那蕭蕭的馬蹄印上。
「吁……」
勒馬,回身看,那座城池,漸漸的遠離了自己的視線。瑤曄的目光裡,驀然多了一絲無奈。
風揚,林夢溪,還有,我的三哥。
此一別,也許從此就再也不會相見了。抑或者,多年後,我們也會在戰場上相見。
可……
固執如我,不甘心看上官家的天下,就這樣毀在曇氏餘孽的手裡。即便,我不能奪回上官家的江山,我也要與那些妄圖毀滅我上官家的人,拚個魚死網破。
瑤曄,從來就不是安於天命的人。
後會無期了……
「瑤曄,走罷。」
身後的洛硯,也在漫天的風雪裡勒住馬。轉過身,看見瑤曄不捨的眼光,輕聲勸說道。
一襲的白衣,紫玉簫在雪的映照裡,發出溫融而淡漠的光芒。抬起眼瞼,望著眼前的男子。瑤曄的嘴角,突兀的出現了一個莫測的微笑:「洛,那一日,在宮門口,為什麼對我說對不起呢?」
雪花在不停的落下來,瑟瑟寒風獵獵的吹過。
低下頭,白雪刺眼的光芒,微微的刺痛了洛硯的眼睛。他在飄飛的大雪裡,慢慢的鼓足勇氣,驀地抬起頭,堅定的目光:「我其實……」
那一刻,是想要告訴瑤曄,自己真實的身份。告訴瑤曄,自己並不曾真的愛她,讓她不再如此執迷的相信自己,讓她,有她自己的抉擇。
可,話還沒有說下去,不遠處,伴隨著馬蹄聲,傳來男子渾厚而響亮的聲音:「小妹!」
抬眼望去,那抹亮眼的紅色,如同火焰般溫暖的出現在大雪裡。馬背上男子堅毅的面龐,讓瑤曄的臉頰上,出現了一個溫融的笑:「三哥。」
溫柔的輕語,在飄揚的落雪裡,緩緩的落地。洛硯的眼睛裡,驀地出現一絲嫉妒的光芒。
他陪伴了瑤曄很多年,除了凰羽之外,卻從未見她對誰笑得這樣溫暖。
唯一見過的一次,是見到那個人的時候。
那個人……
慕容顏烈。
傾城容顏的男子,絕世而妖嬈的笑容。
馬蹄聲漸漸的近了,白雪落滿了秦兆熙的肩頭,他卻無暇顧及。寒風夾雜著雪花打在他的臉上,瑤曄的眼眶裡,霎時盈盈的淚光。
秦兆熙臉上那擔憂的神色,竟與那年在大雪裡找尋她的凰羽一模一樣。
恍惚間,看見少年策馬而來,將凍得瑟瑟發抖的她擁懷裡,說瑤曄,跟我回家。
跟我,回家……
多麼讓人心酸的一句話呢。
六哥。
你那時的神情,我竟是記得那麼清楚。
忿恨的望著遠處,低下頭對著我說那句話時,眼睛裡卻有了淚光。將我緊緊的擁在懷裡,告訴我,我是你的所有。
我的,六哥。
我是你的所有啊,我怎能,不回去呢。
回到你身邊,回到我的家。
身側的聲音,在寒風裡有些無力,卻也隱含憤怒,憤怒裡依舊帶著對她的擔憂:「小妹,隨我回去!!」
勒馬,秦兆熙轉過臉時,髮梢的落雪倏地就融進了一片白色裡。瑤曄溫融的笑著,替他拍去肩頭的落雪:「三哥,我不會回去了,我也不能回去。」
大雪不停的飄落。
「小妹,別固執了,你這樣回去很危險。」焦急的勸說著瑤曄,秦兆熙猛地伸出手,握住了瑤曄的肩膀,蹙眉:「王良和凰柏一定會聯手對付你,怕你還沒到王城下,已經被截殺在了路上。」
征戰沙場那麼多年,從來不曾害怕死亡。可此刻,他卻那麼害怕眼前的女子會一去不回。
「不怕的,三哥,」紅色的耀眼光芒,瞬間撥開了瑤曄眼睛裡一直不曾散去的蒼茫大霧。她轉過頭,看著眼前的洛硯,剎那間笑靨如花:「我有洛硯。」
那一刻的瑤曄,絕世的容顏,如同在寒冬裡開放的牡丹般讓人驚艷。洛硯在那樣的笑容裡,終於再次失去了勇氣,只好在紛飛的大雪裡,抬頭對著秦兆熙笑笑。
淒迷的天空下,厚厚的落雪覆蓋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那兩個身影,最終在大雪裡疾馳而去。
瑤曄,這一去,會是永訣麼?
我,多留戀你給的溫暖。
一個溫融的微笑,一聲溫切的呼喊。
我多怕,再也聽不見你溫柔而細緻的聲音,叫我三哥。
秦兆熙怔怔的站在雪地裡,望著瑤曄的背影。歎息的聲音,就隨著雪花一起飄揚到天空裡,無際的角落。
而……
在很遠的樓閣上,青衣的男子,傾聽著那遠去的馬蹄聲,遙望女子遠去的背影,眼睛裡,悄然湧上了悲慼的大霧。
自言自語的聲音,穿透過蒼穹,飄然落在身後的人心裡:「瑤曄,記得平安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