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余得江在大學時代曾是葉翠容的熱烈追求者,但在大三那一年秋季,葉翠容正式通知余得江她已經與鄭易平確立了戀愛關係之後,余得江自知追求無望,也就及時知難而退了。自那以後,他對葉翠容開始日漸疏遠,即使是不得不在一起的場合他也有意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葉翠容對此非常理解,因為她知道,余得江與鄭易平本是極要好的朋友,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余得江或許正是有鑒於此而有意疏遠自己的。從另一個角度看,余得江對自己的疏遠不正顯示出他是一位品德高尚的正人君子嗎?可是,每次當她遇見余得江時,從余得江那悲愁慘淡的目光中,她仍然能夠清晰地感覺得到,余得江雖然在有意疏遠自己,但他對自己的愛意似乎未曾有絲毫的消退。也正是因為此,她長期以來始終對余得江懷有一種極為深切的歉意。
大學畢業後,余得江南下深圳。在十來年的漫長時間裡,葉翠容和余得江曾一度中斷了任何聯繫。不過,她偶爾也會想起余得江,懷念起在大學時代的難忘友誼和那不得不中斷了的青澀情感。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暗自猜測道,或許,余得江早已經結婚生子了吧?不知道他現在是否仍然在想著我呢!或許已經將我徹底忘卻了吧?
四年前余得江終於由深圳返回臨渝,繼而受聘擔任了《易平醫藥品貿易有限公司》的副總經理。在那一段時間裡,他與葉翠容之間的接觸非常稀少;即使是偶爾見面,也只是禮貌性地問候幾句而已。可是細心的葉翠容卻注意到,余得江的表情已經變得非常平淡而且坦然,在他那流光四射的眸子裡,當初那失戀的慘淡陰影已經蕩然無存。葉翠容想到了一句名言:時間可以沖淡一切。她暗自思念道,或許,自己在余得江心目中的地位早已經由他的昔日夢中情人降格為一個普通的老同學了吧?
人類是一種非常奇怪的動物,許多想法和情緒都難以進行合乎邏輯的解釋。當初,當葉翠容目睹余得江那悲愁慘淡的目光時,她雖然在內心裡深感歉意,然而卻依稀感到了幾分滿足。可是現在,當她面對著余得江那平淡坦然的面容時,她卻又在心靈深處感到了一絲不可言喻的失落!
此後,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拷問過自己,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種不可思議的畸形思維呢?自己既然早就已經拒絕了余得江,就理應希望他從昔日的陰影裡及早解脫出來,尋求屬於他自己的幸福。現在既然他已經成功地解脫出來了,自己為什麼反而會感到失落呢?難道自己真的希望人家一輩子發狂般地愛著自己、一輩子承受著失戀的折磨不成?難道自己真的具有如此變態的人格嗎?
鄭易平去世後,由於工作上的關係,余得江與葉翠容之間的接觸日漸頻繁。然而,每次當他們倆相會時,余得江仍然盡力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即使是在一起討論公司裡的日常事務,余得江也總是會安排總經理秘書姚派派在場。在公司其他職工的眼中,他們倆之間的關係僅僅是僱主和僱員的關係。葉翠容也曾經考慮過,余得江現在為什麼仍然在刻意疏遠自己呢?或許他認為,鑒於十餘年前的特殊經歷,兩人獨處可能會產生某些不必要的尷尬吧?
她也曾注意過余得江的眼神。她不止一次地發現,每當余得江面對她時,他那明亮的眸子裡總是蘊涵著一絲憐惜、一絲悲哀。她明白,那憐惜一定是為了她的,而那悲哀則大概是因為老同學的不幸遇害。
可是最近一段時間,情況似乎正在發生著某些微妙的變化。余得江找葉翠容談論公司裡的事務時,有幾次居然不曾讓姚派派在場。當時葉翠容就曾經思索過,他究竟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和我商談、而有意不讓姚派派在場呢?還是因為其他某種偶然的緣故呢?可是,余得江每次與她談話所涉及的事務又全都是公事,並無任何私密內容。既然如此,他不讓姚派派在場或許就存在著其他方面的某種因素。但那究竟是什麼因素呢?難道……
最近幾次,當他們倆談完公事之後,余得江總是不急於離開,他會尋找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繼續閒聊著。葉翠容偶然注意到,每當她的目光向著別處時,余得江總是在悄悄地凝視著她。而當她將目光轉向他時,他就會立刻將目光移開,假裝望著別處。憑著女性所特有的直覺,葉翠容發現,余得江的眼神似乎正在發生著某種微妙的變化,那眼神中除了憐惜、悲哀之外,似乎還含有另一種成分!她思忖道,那大概是一種渴求,一種深情的渴求!
葉翠容不由得胡亂猜測道,難道余得江仍在愛著自己?這十餘年來,難道他一直不曾忘卻過對自己的拳拳愛意?那早已熄滅的愛火難道又在重新燃起?可是,他為什麼至今未曾對自己表白呢?該不會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吧?
不過,前幾天發生的一件事情使葉翠容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那是五月中旬一個溫暖的日子,葉翠容照常去公司上班。上午9點多鐘,余得江來到董事長辦公室,和她商談了許多公事。由於所談的內容較多,不知不覺就已經12點鐘了。余得江見葉翠容已經略顯倦意,於是提議道,應該休息一下了,乾脆去附近的《嫩香閣菜館》吃點兒東西吧。
公司的員工們平時的午餐都安排在公司隔壁的快餐店。葉翠容想道,既然他提議去另一個比較清靜的地方,恐怕是打算一邊吃飯,一邊繼續討論公司的事務吧?
《嫩香閣菜館》位於公司附近的山西路上,是一家品味不錯的菜館。公司裡平時大凡有什麼重要的應酬,大多會安排在那兒進行。葉翠容隨著余得江走出公司大門,沿著大方巷向東,步行約80米就到了一個十字路口,那兒便是大方巷與山西路的交匯處。那山西路是一條寬闊的林蔭道,道路兩側樹木茂盛,人行道也很寬闊。由於那兒不屬於交通要道,平時的車流量很少,是附近居民散步休閒的好去處。
余得江和葉翠容一邊閒聊著,一邊沿著那林蔭道向南信步走去。不消七、八分鐘,便來到《嫩香閣菜館》的門前。葉翠容猛然想起上次來這兒就餐時的情景,那時,余得江剛剛由深圳回到臨渝,鄭易平曾在此為老同學接風,還派公司的司機小王專程把她從家裡接來共聚。轉眼間,四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而丈夫竟然已經與自己陰陽兩隔!葉翠容頓時有了一種物是人非的深切感慨,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菜館的老闆娘與余得江非常熟悉,她趕忙將二位貴客迎進,領到了二樓朝南的一個雅致小包廂。余得江熟知葉翠容的口味,他點了幾道清淡的菜餚,又要了一瓶紅酒。兩杯酒下肚,葉翠容的心情似乎已經輕鬆了許多,話也逐漸多了起來。兩人一邊回憶著大學時代的快樂時光,一邊品嚐著美味的菜餚。
在酒精的作用下,葉翠容的面孔已經泛起了紅暈,她覺得自己臉上熱辣辣的。她朝余得江看了一眼,余得江也正在凝視著她。
她不敢繼續與他對視了,她立刻移開了自己的目光,她感到自己心中突然產生了一股莫名的潮熱。
用過午餐,他們倆離開了菜館。菜館的門前有幾級石階,由於上午剛下過一場小雨,那石階上顯得濕漉漉的。余得江連忙上前,他攙著葉翠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下了石階。
下了石階後,兩人便沿著那林蔭道向北漫步而去。葉翠容驚訝地發現,余得江剛才攙著她的手並沒有鬆開!他依然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他的手是那樣地溫暖而有力!這感覺真好!
葉翠容立即想道,倘若是被某個熟人看到,豈不是會招來閒言碎語嗎?她用眼角的餘光掃視了一下周圍,周圍很少行人,壓根兒就沒有公司裡的熟人。她任憑余得江握著她的纖纖玉手,她要享用這難得的溫存!她猛然覺得,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朝余得江悄悄窺視了一眼,發現他正在專注地凝視著自己,他那一雙明亮的眸子裡燃燒著深情的火焰!
兩個單身中年男女之間的愛情故事不會像初戀的年輕人那樣地絢麗多彩,他們不大會有太多的甜言蜜語,也不大會有激情洋溢的山盟海誓。他們只須深情地相互對視一眼,便可以達到內心情感的充分交融。他們體內那塵封已久的激情就如同乾柴烈火一般,只需要一丁點兒的火種,就會燃起熊熊烈火,瞬刻間便成燎原之勢!
余得江攜著葉翠容的手,就這樣默默地漫步著,誰也不曾說一個字。可是,兩個人的內心都非常明白:一切盡在不言中!
直到快到公司門前時,余得江才放開她的手。葉翠容多麼希望那條林蔭道能夠無限地延長下去啊!
葉翠容終於確信,余得江仍然在愛著自己,而且愛得非常強烈!或許,這十幾年來,余得江從來就不曾中斷過對自己的愛!
自那以後,葉翠容只要一見到余得江,就會覺得血在沸騰,臉在發熱,心臟也會怦怦亂跳!
她明白,自己已經墜入愛河!
葉翠容曾不止一次地攬鏡自照。她明白,自己原本就秀麗端莊、嫵媚動人,雖然歲月在自己的面孔上留下了一些痕跡,自己的眼角外側出現了幾根淺淺的魚尾紋,額頭上也出現了兩根淡淡的皺紋,眼袋處的皮膚也略有鬆弛,但如果不仔細看,還是不太容易看出來的。整體而言,自己的面孔依然白皙俏麗、光潔豐潤。在同齡人中,自己已經算是保養得很好的了,不認識她的人絕對看不出她已經年近四十!因此,自己應該是仍然具有一定吸引力的。
就在此刻,另一個人的形象突然出現在她的腦際,那便是鄭易平。葉翠容立刻覺得自己的心似乎在顫抖!丈夫去世剛剛才幾個月,屍骨未寒,自己居然就已經在思念著另一個男人!自己豈不是太無情了嗎?怎麼能夠對得起含恨死去的丈夫呢?丈夫在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夠安息呢?她立刻覺得自己簡直是太卑鄙、太無恥了!她不應該那樣做,也不能那樣做!
但瞬刻間她轉而又想道,倘若不是余得江,公司的經營會像現在這樣順利嗎?自己與寧兒的生活會像現在這樣無憂無慮嗎?而公司的順利經營和妻兒的無憂無慮不正是鄭易平所希望的嗎?丈夫既然已經溘然而逝,自己現在還不到四十歲,遲早總是會再嫁人的。至於早一點兒或是遲一點兒,至於嫁給什麼人,那又有什麼根本性的關係呢?
葉翠容突然想起,余得江在十幾年前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愛的終極追求並非佔有,而是對方的幸福!既然他誠摯地愛著她,她的幸福便應該就是他的最大追求!』
葉翠容想道,余得江的話不愧是至理名言!倘若亡夫真的愛我,我的幸福應該就是他的最大追求。既然如此,估計他也能夠原諒我嫁給余得江吧!
她在心裡暗自念叨道:余得江啊余得江,我命中注定一定會成為你的女人,你還在猶豫什麼呢?快些開口吧!
她開始大量使用化妝品,大量採購時髦衣裙,也特別注意起自己的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