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匆忙駛入皇宮,城門守衛竟然放行,他有些驚異。
長樂宮燈火通明,已經有太監迎在宮外,看見他來,便立刻引著他進去——長公主竟然早就知道他會來了。
此時的秋璣,已經換上厚重的公主服飾,臉色莊重,妝容亦是有些濃烈,端坐在殿內,似乎就是專程為了等他。
曲高陽有些緊張地進去,行了一個禮,彎腰躬身,「姑姑。」
「坐罷。」
她懶懶伸出一隻手指,指向了旁邊的座位,「也陪我說說話。」
「皇兄他……」
「高平不會有事的。」
似乎因為他開場就提這件事,她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高歌那孩子心軟。」
「太子難道真的是……?」
「你以為你皇兄是什麼好人麼?」
她瞟過曲高陽一眼,輕輕哼了哼,「他對你,算是好得不得了,對其他人……可完全就是另一個樣。」
「陳皇后乃是被他毒死——你可知道?」
曲高陽有些機械地搖頭,感覺不可置信,「怎麼可能……」
「這皇位原本就不是他的,你現下來求我,怕是也沒有用,還得看太子之意。」
「您早就知道,對不對?」
他忽而有些顫抖,想起史文游那日與畫軸上所寫,『二人皆非本願。』
「史大人也知道……齊將軍做了內應,他也知道……」
「只有我,」他忽而抬起頭,直直地望向了秋璣,嘴角是個略帶諷刺意味的微笑,「什麼都不知道。」
「高陽……」
他這麼一副樣子,反倒讓秋璣有些無所適從,只能歎了口氣,柔聲向他,「你既是皇家人,又怎麼連這些事都還不明白?」
「我不想做什麼皇家人!」
他忽而彎腰,痛苦地將頭埋在了膝間,「我只想要哥哥,要娘親,還要素素……」
「我問您最後一件事。」
他站起身來,努力克制著發抖的嘴唇,「母后……毓妃的殉葬,也是皇兄所為麼?」
秋璣微微蹙眉,有些擔憂地望著他,十三王的眼神在這一刻讓人異常不敢觸碰。
良久,她終於搖了搖頭,「你母親是自願隨先帝而去的。」
「好。」他點了點頭,「那就好。」
有些踉蹌地轉身,小南子連忙來扶,被他甩開,一步步走出宮門。
「本王……自己來。」
長樂宮外奔出一個瘦高的身影,出了皇城,行走在夜間。直到慶王路,飛身一躍,跳上了屋簷。
扶疏院的屋頂,他已坐過太多次。
多半都是在想母后,或者是想素素。
這一次,他覺得很不開心,卻不知道要想什麼。
「年輕人……咱們又見面啦!」
突然從身後傳來一陣嘎嘎的笑聲,他敏銳地轉頭,「何人在此?」
糟老頭子秦道笑嘻嘻從另一邊的屋簷之上飛跳過來,手上竟然還提了兩壺酒,嘿嘿在他旁邊坐下,「怎麼,不認得我了麼?」
素素出城的那一天晚上,他見過這個人。
「你又來做什麼!」
他有些微惱地轉身,偏過頭去,「不要來打擾我。」
秦道卻也不說話,卻只是打開了酒壺,滋滋喝酒,頓時酒香四溢。
「莫問人間幾多愁,好酒下肚……嘿嘿,全沒有!」
「你皇兄,是不會有事的!」
他有些驚異地回頭,「你都還知道些什麼?!」
秦道卻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又飲下一杯酒,「今早的皇榜,太子歸位——你與那小皇帝是親兄弟,不是擔心他,還是在想什麼!」
「你又怎麼會明白。」
他悻悻地轉身,也拿了一個酒杯,為自己倒上一杯,「你不過是個糟老頭子罷了。」
「我又怎麼會不明白?」
旁邊的老頭子呵呵笑了笑,眼裡精光閃動,心下卻覺得悵然。
我若是不明白,又豈會來這裡,坐下與你喝酒?
「你上回問我,說我若是跟著你家夫人去了,便要將小皇帝御賜的那一張免死金牌給我,你還記不記得?」
曲高陽長長出了口氣,飲盡杯中酒,彷彿已經不甚在意,「江山都易主了,我那張金牌,還有什麼用。」
「我無非是想提醒你,既然連它都可以拿來換——就該明白,有些人的份量,怎麼都不可取代。」
「我老頭子幾近一生才想明白。」他笑了笑,聲音異常沙亮,從屋簷上盪開,空空迴響,「真是太遲鈍了。」
「素素……」十三王亦微笑著望向了遠方,「我看看就好。」
「不知長進!」
秦道幾乎是有些惱怒地站起身來,一巴掌就拍向了他的後腦勺,「你的素素,現在就在那遲度關上!」
曲高陽沒做防備,被這驟然一掌一推,竟然直接從屋頂滾了下來,來不及變換姿勢落地,便就直接面目朝土,摔在了地上。
他感覺有些莫名其妙,連忙爬起身來,望向屋簷,兩個酒罈猶在,秦道卻已經不見蹤影。
素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