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嘻嘻上去,趴到了皇后身邊,點點頭嗯了一聲,「前些日子去集市,尋了個小玩意,把玩了兩下子,還真是有趣,這會兒想著想著,就笑了。」
皇帝在龍椅上側過頭來,有些制止和責備的眼神,轉而卻更為期盼地盯向了烏丸邦,「將軍府還是要跑得勤一些,你未經沙場,終究比不得老將,還須待學習。」
「要注意身體。」
皇后又在旁邊補充,「你父皇年邁,你多擔待一些。」
烏丸邦點了點頭,又側眼看向了游,十四歲的少年人,瘦瘦高高,趴在皇后身邊,被輕輕拍著後背,發出滿足的歎息聲。微微瞇起眼,容顏天真又討人喜歡。
只是那不經意地一瞬間睜開,還是讓他捕捉到了一絲戲謔。
這也並非少見,每逢父皇分配給他諸多任務,而他窩在母后懷裡享清福的時候,他便是這幅表情。
「不知長進!」
他躬身向兩位長輩行了個禮,倒退三步,出宮門。
還是忍不住唾了一聲。
游也並非沒有聽見,搖搖頭,似乎要將這句話倒出腦中,又笑嘻嘻摸了摸皇后的手,「母后的手還是像個十七八的姑娘一樣,細細滑滑的!」
說罷便蹭上了臉,來回摩挲,惹來殿堂之上一陣輕笑。
皇后愛憐地捏了捏他的臉,「胡說!」
臉上卻已掛起笑容。
女人嘛,哪有不喜歡人誇自己漂亮的?
少年嘟嘟囔囔起身回去,也依樣退出宮門,收斂了笑容,直奔回府邸。
齊素經過一夜的休整,已經差不多醒來。
有些意識,迷迷糊糊的,因為這一傷,還順帶發了燒。
游趕回去的時候正燒得厲害,一張臉頓成嫣紅,頓時又讓他有些手忙腳亂。請來的大夫,終究是比不上御醫,說只能開了方子去煎藥,要慢慢來。
「姑娘傷勢太重,這一燒之下,恐怕有些危險,」老頭子摸了摸鬍鬚,「還得看造化。」
游頓時怒不可遏,直接伸手,就抓住了郎中的衣領,幾乎將他提起來,「看造化我還請你來麼?」
郎中卻不著急,被拉著衣領也依然騰出兩隻手來,在桌上攤開紙,依舊寫藥方,「生死有命,豈是你我可以急得?郎中本是懸壺濟世,只是少些苦楚,又不是閻王。」
他又伸手,將藥方遞給了候在一旁的侍女,「煎服,一個時辰一次,不可間斷。」
侍女抬頭望了望游,得到了允許,立刻飛快地跑出門外。
少年鬆手,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又焦急地朝向了床上的人,「她昨天不是還好好的麼?」
「那時你說有救!」
語氣蠻橫,彷彿是不甘。
郎中是被用黑紗遮掩著眼睛一路帶來,而後又這樣一路出去,雖然不知道這戶人家的身份,但面前的人服飾華美,手上又無半點粗糙,室內裝飾亦是相當豪華,看的出來,是富貴之家。
病床上的人,他又瞟了一眼,嘴唇乾燥,除卻臉上的病態紅,身體其他地方卻俱是金紙一般的顏色,被燒成了這樣,卻沒有一絲呻吟和皺眉,這不是一心尋死是什麼?
縱有妙手回春之術,又怎能敵得過這一股不進黃泉不罷休的倔強?
「她若是還想活,我自然有辦法叫她醒來,」郎中頓了頓,指了指那一張臉,「她若是不想活,我又能奈何?」
「公子連這麼個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麼?」
郎中用手指戳了戳胸口,「心病還須心藥醫。」
收拾藥箱,門外立即又有侍衛上前,為他蒙上黑紗,他順從地扶著旁邊人的胳膊。卻是將游當做了這一劑心藥,以為是年輕男女間的吵鬧不休。
游有些失神,直到回神過來,郎中早已經被帶出去。
他忽而意識到,這床上躺著的,不是一件平素喜歡就要奪來的玩具,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個人要想什麼,要做什麼,他都是完全不知道的。
事情也許會依舊在掌握之中,也許會一馬衝亂,全盤都是不可預料。
他伸手吩咐室內的侍女們都一一退散,只留下自己和高燒中的齊素,靜靜坐在房裡。他原本一直是握著她的手,這下卻又放開。似乎是連自己也困惑了。
藥湯很快煎上來,他皺著眉出去,只留下剛才煎藥的侍女來照顧,彷彿不太再想理會。
天很快黑下來,他覺得慌亂。
一夜四個時辰,這小侍女餵她喝了四次藥。最後一碗,已經垂著頭在床邊睡著。
碗從手裡掉下來,匡啷落在地板上,她驟然驚醒。
發現床邊的人已然睜眼,直愣愣盯著床頂的白紗帳。
「她醒啦!」
小侍女顧不上撿碗,便飛跑出去,奔向四皇子游所在的院邸,一路跑一路喊,「她醒啦!」
齊素依舊是直愣愣地,眼皮沒有抬一下,眼珠沒有動一下。
只是聽見這聒噪的聲音,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良久,方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沉重滄桑地讓人無端都要生出些冰涼之感來。
「為什麼我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