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是頭一次來?」她偎在美人旁側坐下。
「嗯。」
凌天見她離美人實在太近,幾乎是要趴到他懷裡去,十分不滿,皺著眉盯著她,似乎很厭惡。
我挑挑眉,愈加認定他是對美人懷有不軌之心。
「再去給本少爺叫幾個姑娘過來,」我招了招旁邊伺候姑娘的小丫頭,打賞了她一小塊銀子,「揀最漂亮的!」
我笑瞇瞇朝向美人,「你可是一個人溫香軟玉在懷,我和凌天,怎麼能幹看著呢!」
側頭過去,「你說是不是,凌天?」
他不安地動了動,張眼望向了美人,似乎是在求救。
美人心善,也掏了塊銀子——比我的要大,賞給準備出去的小丫頭,「漂亮姑娘就不用了。我們喝喝茶就好。」
順勢將自己的手臂從姐兒的手裡抽出來,「這位姑娘,你也出去走走吧。我們有些事要談,不太不方便。」
姐兒悻悻地起身,在青樓打滾,卻也識時務,拉著那小丫頭一塊兒出去了。
凌天表情像是鬆了口氣,頓時自在起來。
不得不讓我有些懷疑,「凌天,你……不是那個吧?」
他轉過臉,有些疑惑,「是什麼?」
難道非要我親口說出來?
「就是那個呀!」我捏住我的袖子,做了一個掰斷的動作,「這個?」
他茫然地望著我,又看了看他們家公子,還是不明白。
美人乾咳一聲,拉住了還要作解釋的我,有點冒汗,「凌天,他只是和女人在一起有些不自在,你不要誤會了。」
黑衣的年輕人這下頓時反應過來我掰袖子的含義,臉上漲紅一片,憤憤地瞪著我,哼了一聲,轉向主人,「少爺,我早說過我不喜歡她,你總是讓我說個具體的理由出來——這就是理由!」
「喂,不是就不是嘛!」我不禁有些來氣,「一個男人,肚量怎麼小得跟雞腸似的!」
「你!」
他幾乎就要拍桌子站起身來,美人連忙伸手,將他拉下,「凌天!」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重哼一聲,各自偏過頭去。
美人無奈地笑笑,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拱手,向我行了個禮,「上次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介紹,失禮了。」
「在下烏丸邦,赤比國人,」又指了指凌天,「這是我的侍從,凌天。一齊見過姑娘。」
果然是外藩人,我不免想到前些日子流歌說的話,暗自有些驚奇。
「但是你們……」我食指搖擺不定,指向兩人,「官話說得可真是……」
「哦,這個,」他微笑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我父親嚮往已久,是以從小便讓我學習漢話,我也算是半個漢人了。」
烏丸邦臉部輪廓分明,鼻樑直挺高聳,一雙眼睛卻是漆黑,我原先以為不過是長得俊俏些的美男子罷了,這下仔細一看,還真有些外邦血統的感覺,真是別有風味。
忍不住盯著他的臉,愈發沉迷。
流歌是清秀,上了妝就是妖艷,曲高陽一副貴族氣,但是這一個……性子溫柔,長相英氣,怎麼看怎麼都是完美啊!
凌天見我一副色迷迷的樣子,頓時警戒,連忙起身,插坐到我和烏丸邦之間,「不要對我們家少爺存有非分之想!」
我一手扒開了他,依舊是有些發暈,「烏丸公子可曾娶妻?家住何處?生辰八字如何?」
他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有一點點訝異,隨即又掛上了一貫的溫柔笑容,「在下不曾娶妻,家住赤比梁洲,八字丙寅乙未壬子壬寅。」又睜了睜眼詢問我,「齊姑娘可滿意?」
我當然點頭不迭。
於是將凌天扒得更遠,「那你介不介意一個家住中原京都,年方十六,八字己酉甲戌庚申戊寅的人和你……」
我突然想到曲高陽,笑容有些凝結。我現在並不是自由身。
只好沒力地擺擺手,「沒什麼……」
他倒也沒有再多問,凌天再插回來時,我便自覺地挪到了一邊,給他騰出位置,覺得掃興異常。
「你和戲莊的台流歌公子交情不錯?似乎很捧他的場?」
我點點頭,倒也不否認,「流歌長得漂亮呀!而且他人很好。我們是老朋友了。」
「我呢?」他用折扇敲了敲自己,「是新朋友?」
「會成為老朋友的。」我連忙補充,「看得出來,我們一見如故。」
「一——見——如——故。」他敲著扇子重複了一遍,情景好似上次重複我的名字,我突然沒來由又有些緊張起來。
那一曲琴,早該結了吧?
「流歌……流歌就在隔壁的房間等我,不然,叫他一起過來?」
我伸出整隻手掌偏向隔壁的方向,此時便露出了還纏著紗布的掌心,他目光驟然收緊,盯住了它。「你的手……是受傷了?」
聲音依舊沉靜,我卻在一瞬間,感覺有股危險的氣場瀰漫。
連忙又拉長了衣袖上的袖沿,遮住紗布,恢復只露出五指的狀態,「沒事,不小心劃破了。」
「流歌……」我再次提及,他卻起身打斷了我,「沒有事,我們就要走了,你過去吧!」
依舊是和上次一樣,吩咐我離開,只是這回,他是先走。
我起身看著這一黑一藍很快出門,且再未回頭,感覺有些說不上的奇怪。
正逢上流歌探頭出來,向門外張望。
我掩上自己的房門衝他招手,「在這兒呢!」
他看了看左右,有些不滿,「你自己點了房,怎麼不和我說一聲?我等你好一會兒了!」
「亂說什麼,是別人……」流歌很快擺擺手,拉著我進去,不待我解釋,便將我按在了座位上,「上次你說的那兩個人,有消息了,是住在臨江客棧,從赤比國來的,叫……」
「烏丸邦是吧?」
我喝了口茶,又有些有氣無力,「我剛剛知道,就是他請我去隔壁的。」
「難道……」我有些鄙夷地望著流歌,「是你請他來的?還順道邀上了我?」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真是找的好地方!」
流歌眨了眨眼,感覺有些委屈,「以前不是都在這兒的嗎?」
以前?以前我都是齊公子,可不是什麼齊姑娘!
「真是敗在你手裡了!」但轉瞬又有些疑惑,「他怎麼跑到四號房去了?難道你和他約的不是在這兒?」
流歌連忙搖頭,「這個我可不知道。」
我甩了甩臉,「算了算了,別管這些鬧心事了!喝酒!」
「你,」我指了指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說話的三字號女人,「彈幾個小曲兒給爺聽聽!」
流歌用手掩了掩鼻子,似乎是想笑,但沒有笑出來。
他倒也不是第一次聽我這麼說了,每次再聽見,每次還是會笑,我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腳,有些慍怒,「別惹爺,爺煩著呢!」
我並沒有告訴昨天在北郊發生的事,以前在齊家,發生了什麼事,我總愛跟他講,但後來講著講著就煩了——他聽得煩,我將的也煩,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卻都知道——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誰也不能改變誰的任何事。
我意識到了這一點,感覺有些失望,但失望過後,也就習慣了。繼而明白,凡事都是有限度的,朋友是有限度,關心也是有限度,我不能總是指望著別人。就如同先前,總是指望著娘親一般。
誰還會想要來害我?
我已經出了嫁,娘親甚至都沒來得及看見我出嫁——她在我十五歲的時候走了。我對齊泰的各個大小夫人們,已經沒有任何威脅。
那些放蕩不羈的年少時光,都一一成為過去,耗光了銀子,也耗掉了青春。他們或她們都已娶妻生子或者嫁人,如今唯一剩下的,只是流歌,剛剛認識的,也不過是一個外藩人烏丸邦。
我唯一惹到的人,無外乎曲高陽。
和他的老婆們。
究竟會是誰?
不去想這件事的時候,就什麼都不要緊,但想到這件事的時候,憤怒就會不可遏止——我差一點,就毀了自己的容貌。
而在這之前,還沒有遇到一個娘親在臨死前囑咐我一定要找到的——除了你,眼裡什麼人也沒有的男人。
如果這世上尋不到,我就要和秋璣公主一樣,招盡天下男寵。無論哪一樣,都少不了這張臉。
我知道我自己長得一副無邪模樣,笑起來的時候會讓人開心,娘說這樣的臉最適合向她撒嬌,但秋璣公主卻一語道破——這樣的臉,最適合薄情寡義。
我突然恨極了曲高陽。
一個男人,如果沒有那麼多女人,如果不去招蜂引蝶,又怎會引來這樣多的怨艾?如同我的娘親,她聰明至極,從來都是游刃有餘的模樣,卻因絞心病而死,她吃好穿好,但從來不快樂。沒有人可以害得了她,她自己害死了自己,因為我爹齊泰,油盡燈枯。
每逢因為男人而糾纏不清,我便分外想念她。
如同今日又晚歸,還未敲門,北側後門便吱一聲打開。
一個生澀的丫頭站在門後,「王爺吩咐,讓我在這裡候著您回來。」
「你又是哪個夫人的底細?還是想如杜若,烏雞變鳳凰?」
她抿了抿嘴,眼裡淚珠打轉,「糕點都放在了您房裡,剛剛熱過,您要是餓了,可以吃一些。浴池房裡衣物也都已備好,您洗過早些休息。」
伸手掩上門,一轉身便消隱在夜色裡。
背影單薄,是個瘦小的丫頭。
我突然想起了花珠小時候,有些口乾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