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夠麼?」我伸手還要再劃,他臉色發白,一心急,竟然背過身去捂著肚子,吐了。拿匕首的另外一隻手騰出來張向背後,「夠了!」
面巾掀起來,從側面依稀可以看見一個鬍子青綠鬍子茬的下巴。
他很快恢復過來,轉過身拉下面巾,額頭冒汗,喘著氣,有些驚恐,「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努力想擠出一個好笑的表情,「齊——素。派你來的人,不會連這點都沒有告訴你吧?」
無奈嘴角剛剛上揚,便扯動了傷口,又滋一聲摀住臉,血從指縫裡露出,已經流到脖子上了。
他眼睛陡然睜地更大,露出驚懼的神色——踉蹌上馬,拖著車飛馳而去。
我被留在了樹林裡。
馬蹄慌亂,沿路踩斷了不少積枝,草從不多的樹林裡揚沙一陣。已經遠去了。
我尋了個樹墩坐下,嘶一聲撕下臉上的假疤,頓時一帶扯下不少汗毛,通得我啊一聲大叫。
這不過是個把戲。
川劇中有個絕活叫變臉,我九歲時特別迷戀,請了個變臉師傅天天在家裡搭檯子表演,後來鬧著要學,我爹便花了一萬兩銀子買了他——絕活都是不外傳的,齊泰用一萬兩銀子,給我買了個師傅。
相比貼一張臉上去又不讓人看出來,貼兩條疤,不過是彫蟲小技。
生膠粘成,皮肉俱全,拿在手上還是軟的,一扯開,就像真肉一樣嚇人。我用手指彈了彈,無比得意,又塞回了口袋裡。
只是血卻不能作假,從腰帶裡掏匕首時只能忍痛劃破了手,再用手去捂臉,效果就十分逼真了。
只到現下,手上還是生疼,身上又沒有帶藥,只好用手帕隨便包紮了一下。我咒咒罵了一陣,沒了車,便只好走回去,卻不知是誰要來害我。
這一走就是好好幾個時辰,腳程不比馬程,等我灰頭土臉回到王府時,早已是天暮時分。
在後門敲了一陣,剛要開口叫杜若的名字,恍然想起,人家現在已經是六夫人了,又怎麼還會來給我開門?
便只好又繞了好幾十步,找到一株大樹,爬到樹上,準備翻牆進來。
老柳樹枝椏多,葉子蹭了我一身的綠芽不說,等爬到樹上,才發現王府的院牆頂端竟然都是插滿了食指長的鐵錐!
想來是為了防賊。
但這樣我就沒法扶著牆下去了,只能跳下去。
牆下是一片黑,走廊及巡邏的燈光都在遠處,我又回頭看了看柳樹根,估摸了一下院牆的高度,咬咬牙,打定落地就打滾,應該不會摔斷腿。
貫穿整個王府的長廊,在扶疏院這一段,侍衛並不是特別多,都在來回走動。瞅準一個空擋,我嗖一聲跳下。
連忙摀住了自己的嘴巴。
侍衛聽到聲響,回頭過來張望,我屏住呼吸——他什麼也沒有發現。
又踱向長廊的另一頭。
我拍了拍衣服,站起身來,感覺實在是幸運之極。竟然一點也沒有摔傷。
卻忽而聽到了腳下的悶哼聲。
什麼東西?
我伸腿踢了踢,腳下的物體頓時爆出一聲壓低了的怒吼,「齊素,你在幹什麼?!」
曲高陽?
「你怎麼……」
他卻突然站起來,摀住了我的嘴——侍衛已經又踱回來了。我們倆現在的樣子,一個灰塵撲撲,一個剛被人踩了剛爬起來,誰都見不了人。
「進屋再說!」
他拖著我,一路進院子,直到廳堂才鬆開。我已經有些呼吸不上。
連忙撐著腿大口喘氣,「你想憋死我?」
「誰讓你……」
廳堂裡燭火甚亮,他突然盯住了我的臉,「你的臉怎麼了?」
我不自覺摸了摸臉,有些疑惑,「怎麼怎麼了?」
包手絹的手蹭在臉上滑滑的,我這才想起上午的事,應該是血跡還留在臉上,可能看起來有些嚇人。
但是……他緊張什麼?
我禁不住有點想開玩笑,便無所謂地應了一聲,「哦,這個,上午出去被人綁架了,有個傻子想殺我,我就把他給殺了。」
又故作噁心地擦了擦臉上的血,「濺了一臉,連衣服都髒了,真是。」
他卻沒有太大的反應。
挑了挑眉,雙手環臂,完全不相信的模樣,「你也會殺人麼?連一隻蛤蟆都不敢殺,還殺人?」
說實話,我真的討厭蛤蟆,也討厭蛤蟆這個詞。
他似乎天生就是要和我作對的,我皺著眉瞪了他一眼,隨便說說都能扯上我討厭的東西。
「信不信由你!」
「那……」他找了個沒趣,便有些彆扭,「你還好吧?」
我頓時起了陣雞皮疙瘩。
這世道究竟是怎樣?黃鼠狼給雞拜年麼?
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托你的福,我還活著。」
他在對面坐下,神色有些嚴肅,「以後自己小心一點。」
又像被帶了綠帽子似的幽怨看了我一眼,「出去偷歡,也該注意安全。」
我一口茉莉花茶,頓時都噴在桌子上。
「什麼偷歡?我了不起就是去聽個戲!你胡說什麼?!」
他譏諷起身,「知道羞恥就好。」
「曲高陽!」
十三王已經翩翩然出去了,臨走掩上我的房門。
我頓時成了無處不紅杏出牆拈花惹草還差點為此搭上自己性命的風騷女——還讓不讓人活了?
只是連他都有些被嚇到,丫鬟下人們自然不必說,讓人伺候估計今晚又沒得安穩了。
我自己倒了些水,洗了把臉,又重新清理了一下傷口,身心頓時放鬆了很多。
昨夜一夜沒睡,今天又備受折騰,還走了好幾里的路,腳上起了好幾個水泡,放進水裡的時候,都不敢接觸銅盆,偶爾碰到,就疼得呲牙咧嘴。想要自己挑破上藥?太遙遠了。
以前小時候頑皮,都是娘親給我上藥的。
我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擦乾腳,規規矩矩躺在床上,雙手放平。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特別想念娘親。
這一睡可謂是驚天動地,丫鬟們不敢冒然過來叫我,我一覺便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因為肚子太餓,餓醒了。
而晚飯已經錯過。
想到上一次去廚房碰到小碧的不愉快經歷,類似念頭頓時打消。我起來換了件男裝,又梳了簡易的束髮,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有了點變化。
腳不疼了。
脫了鞋一看,腳上用紗布包好,已經上了藥。
不免感歎黎管家是從哪裡尋來的新丫鬟,這樣細心?
回頭要好好謝謝他。
但丫頭似乎並不是隨時待命的。
出去在門口轉了一周,並沒有看見什麼一副臉上寫著『我是夫人新的貼身侍女的人』,只好作罷,惦記著和流歌一起逛青樓之邀,又偷偷溜了出去。
好了疤忘了疼,又尋了輛馬車過去,再沒有發生什麼事。
戲莊此刻早已關門,我直接去了折花樓——京城最大的青樓,一半的男人都把金子扔進這裡醉生夢死。
我也是常客了。
老鴇眼尖,儘管是近半年沒來,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我,上前來相迎。
「齊公子,今兒是吹的什麼風,把您給招來了?」
我笑了笑,展開扇子,「今兒吹南風,公子我是來看男人的。」
一錠金子順勢塞進老鴇懷裡,她眉開眼笑,「那您可是來對時候了!」
顯然是理解成了我好男倌——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我連忙搖頭,「不,不是這個意思。我在這裡約了人,是來會他的,流歌,流歌公子沒有給您留下口信?」
現下世風不好男,但這並不代表就沒有男倌,像折花閣這樣的大手筆,各個客人的各個口味,自然都是考慮到的。倒也不甚稀奇。
她歪了歪脖子,尷尬地笑了笑,一個羅帕甩到我身上,濃烈的脂粉香頓時嗆地我直咳嗽。
「您說我這記性,嘗個新鮮就是,怎麼還會惦記呢?您好生俊俏的公子哥兒吶……」
「媽媽。」
她笑嘻嘻哎一聲應上,「怎麼了?」
「管好您的嘴巴。」
我掏了一錠更大的金子,放在她手裡,握著她的手合上,「握緊了,漏風可不好。」
「哎。」
她生硬地扯了扯嘴角,「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