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塌上坐起來,曲高陽已經走遠。門簾猶自晃動,方知這的確是事實。
他到底是想怎樣?
原本簡簡單單的事,我突然有些不明白了。
為什麼要歎氣?
有什麼好歎氣的?
我扯開衣襟看了看平坦的一片,難道是因為這個?
又抬起袖子聞了聞,覺得他絲絲縷縷的脂粉味道似乎還在,不免有些厭惡,想好好洗個澡。但僕人們都不在了。
「杜丫頭?杜丫頭?」
直跑到了院子裡,才又看見了她,房子裡果然是一個人也沒有,大夥兒都被驅趕到後院裡,坐在樹下三五閒聊。她一個人靠在樹下,似乎心事重重。
「都散了吧。」
我揮了揮手,示意她過來。
「洗個澡,好好準備一下。」
「啊?」
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聽見人聲,下意識地回應了一下,以為被人發現,見到是我,才又舒了口氣。「夫人,我……」
她還是畏畏縮縮的。
「我知道。」我挽起她的手,往浴池去,「還在猶豫對不對?」
「不會有事的。」我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就像流歌安慰我時那樣,「有我給你撐著呢!」
「嗯。」我這麼說,她似乎好受了很多,抬起了頭來。又走了幾步,始終是有些忐忑的模樣,看得出來,心不在焉。
我也不再多勸慰,只挽著她一路向浴池房。
浴池房在正苑的北側,每個院子的佈局都是如此。
曲高陽很懂得享受,為每個院子都修建了浴池,從山上引下溫泉水來,倒是很合我意。哪怕是這年久失修的扶疏院,雖然初始有些陳舊或是灰塵什麼的,浴池房卻依然常年水汽氤氳,舒適至極。
繞了一會兒就到了。
剛剛已經稍有平復的丫頭在迷迷糊糊被我帶到了浴池,似乎還沒有發覺,直到我已經開始幫她解衣帶,才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頓時又驚呼一聲,連連後退,「怎敢叫夫人……!」
她環顧了四週一圈,浴池裡的蒸氣騰騰然升起,朦朦朧朧,很安靜,也沒有旁人在。
她低了低頭,「奴婢自己來。」
我不再插手,也開始脫衣服。
她便又有些驚愕,連忙蓋住了已經鬆開的衣裳,「夫人……」
我笑了笑,實在覺得她敏感地有些過分,「怎麼,我就不能洗澡了麼?」
「當然不是……,只是……」
我知道,她應該還是不習慣和人一起泡澡,說實話,我這也是第一次。但沒辦法,人和人,只有在最坦誠相見的時候,才會說最真誠的話,要套姐妹情,我也只好這麼做了。
「你我都是女人,又都有喜歡的人,我不害羞,你害羞什麼呢?」
脫下外面的披衫,我泰然下浴池,泡在了水裡,舒服地伸展了一下,便招呼她下來。
「很舒服哦!」
她遲遲疑疑地,背過身,飛快脫掉了衣服,雙手環臂,從池子的另外一側入水,只留了個腦袋在外面,隔很遠,警惕地看著我。
我不作聲,只閉著眼,靠著池子的邊緣躺下,等著她自己過來。
果然,溫泉水天生的愜意感還是打消了她緊繃的身體,她很快也躺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放鬆了許多。
「夫人,你相不相信,我以前也是有泡過溫泉的?」
她突然這麼問我。
「相信啊。」
「她們都不相信,」她苦笑一陣,有些無奈,「我有一次不小心說出來,大家都笑我,說我想當小姐想瘋了。」
浴池房是主子們洗澡用的,下人都不能進來,杜若要是在丫頭們中間這麼說,自然會招來鄙夷的。閉著眼都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了。
「你們家……家道中落了吧?」
「九歲的時候爹被人害死了。」她聲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又強自平靜下來,「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九歲?
之後便沒有再習書……不識字,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爹……一定是個很正直的人吧?」
她嗯了一聲,卻似乎平添了些恨意,「就是因為太正直,才會被人陷害——他不該做好人。」
過了一會兒,又添上了一句,「好人從來沒有好報,惡人卻總是活得生色四起。」
我舔舔嘴唇,吞了口口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樣的話,我聽得太多了。
每天都會有人恨這世道,我也不喜歡它,但若是執著於此,就有些過了。
「杜若,你知道我爹齊泰吧?」
她沒有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