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該鬼氣森森的冥府,卻時常傳來春意融融的暖笑之聲。
循聲望去,一群判官和小鬼正包圍著一對長相出眾的母子在嘻嘻的笑著,各種各樣鬼裡鬼氣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倒顯得格外的陰森恐怖起來。
「王妃,逗了小王子這麼久怎麼就不見他露下笑臉呢?」嘖嘖,是不是和他那個爹一樣冷情。
碧落仰起臉,怪笑起來道:「小七喜歡美人,你瞧瞧你們一個個鬼頭鬼臉的哪能入了他的眼啊。」
「啊,王妃,不必這麼打擊我們吧。小七,來來,給叔叔笑笑。」崔判官努力露出溫柔的表情,妄想能博他一笑。
小七依舊面無表情倚在碧落懷中,絲毫不理旁邊任何一個人。
「不是吧!王妃……」崔判官幾乎絕望到想落下眼淚,嗚嗚,都怪他的娘當初不把他生的俊美些,現在做了鬼,連一個小娃娃都不理他。
碧落怪笑了一聲,將小七拉出懷抱,與他平視道:「寶貝兒子,來,給娘笑一個!」哼哼,她的兒子怎麼會對別人隨隨便便笑呢,那笑是要留給最親近的人的,比如她。
小七神似他爹的鳳眸微微掀開,冷靜的撇了一眼正當著諸位判官和小鬼的面耍寶的娘親。
「娘,別鬧了!你已經在冥府很出名了!」當然這種說法還是含蓄了許多。
寶貝兒子的聲音清冷,像極了他的爹。碧落頓時感覺一個巨大的棒槌迎面敲擊過來,不會吧,這是她兒子啊,怎麼會沒有感染到她半點熱情呢?
呃,雖然她也知道她現在確實在冥府裡很出名,可是她的寶貝兒子不應該話語裡跟他爹一樣帶著一絲絲的無奈吧。在她面前最起碼應該露出崇拜的表情,應該說:「哇,娘親,你好厲害,自從你在冥府扎根,天帝都不敢過問冥府的事了。娘,我好崇拜你啊!」可是,可是……
她表情頓時急轉而下,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娘,你又在胡思亂想了!」小小的身子傾過來,抱著她的脖子輕拍她的後背道:「唉,方才是我不好,說錯了話。娘,乖,不要難過,你永遠是冥府裡的老大。」
為什麼連安慰的樣子都跟那個爹極其的相似,天哪,她不要這樣一個兒子,她要活潑一些的兒子。
碧落癟著嘴,抓住他小小的肩膀瘋狂地搖著:「小七,你說,你是不是華洛凌的私生子。這個壞蛋,怎麼可以這麼騙我!我怎麼可能生出來跟他一模一樣的人,你們是不是合夥騙我,其實我沒有生過孩子對不起!對不對?」
處於劇烈搖晃中的小七終於忍不住搖搖頭朝著天空丟了個白眼,其實,他也真是不想叫眼前這個笨女人一聲娘啊。
原本圍在一旁的判官和小鬼們頓時四散開來,生怕被冥妃的婚後恐懼症所波及。天哪,這難道真的是他們的王妃嗎?怎麼一激動腦袋就會短路呢?當初她生小七的時候,大家都個個都陪著冥王待在宮外守候。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尖叫令冥府千里之外都有回聲,冥王臉色蒼白的幾度想昏迷過去。現在冥妃竟然懷疑小七是私生子,還懷疑自己根本不曾生育。好在,小七性子像極了冥王,也不與冥妃計較,若真生出一個和冥妃一樣的孩子,那冥府還不搬到天上去!
「哎呦呦,碧落啊,你這又是怎麼了?你看把小七都嚇傻了!乖孩子別怕,別怕,你娘太激動了!」判官一回到冥府便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碧落又在歇斯底里的折磨著自己的兒子,而旁邊那一群判官和小鬼們依舊在一旁圍觀。
忙上前搶救出碧落魔爪之下的小七,心疼地檢查是不是被嚇傻了,連點反應都不給。
「判官,我沒事,娘哭兩聲就好了。」
他穩重的像個大人,甚至比冥王看起來還要清冷不少,頓時讓判官傻在當場。
「判官,小七怎麼一點都不像我,嗚嗚,我是他娘啊,最起碼讓他有一丁點像我啊,我好傷心……他,是不是華洛凌……」
「落兒!」遠遠地傳來一聲穩重的呼喚聲,碧落還來不及擦去眼淚便被那紫袍男子攬住抱進了懷中。
「華洛凌,我有問題想問你!」她臉上淚痕猶濕,依舊不知死活的開口問出聲。
華洛凌鳳眸環視四週一眼,倒是自己的兒子很配合的出聲道:「判官,這裡有些悶悶的,不如陪我到四處走走吧!」
看了自己的爹一眼,兩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爹,娘就交給你了!」
話落,他很帥氣的轉身,拉住判官的手往外走,四周圍觀的判官和小鬼也都分外識相的迅速離去。
「落兒,有什麼話儘管問,為夫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華洛凌眸光溫柔,情意眷眷,抱著他坐在石凳之上。
「真的?那華洛凌,你可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她毫不客氣的責問出聲。
華洛凌眼眸含笑,碧落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華洛凌但笑不語,只將頭低下再低下,然後然後,狠狠地吻住她嫣紅的嘴唇,肆意的將心中的柔情全部的傾注進去。碧落頓時被他的熱情點燃,抱緊他的脖子,熱烈的回應著。
直到兩人都感覺喘不過來氣,這才氣喘吁吁的放開彼此。
「現在還問這個問題嗎?」華洛凌眸光發亮,漫不經心的輕問出聲。
「我只是有些懷疑小七怎麼一點都不像我……唔……」
話沒說完,嘴唇再次被霸道的吻所封住。碧落心中不由得哀號出聲,婚前他對她發乎情止乎禮,文質彬彬的讓她感覺他真的是一個暖如春風冷情的男子,沒想到婚後在別人面前依舊正經的不成樣子,在她面前卻化作一隻感情饕餮怎麼也餵不飽他。
每次當她想在冥府大鬧一場的時候,他都會用這樣的方法將她軟化、麻木,然後,她便再也沒有力氣掀起風浪。
「落兒,你我成婚將近七年,小七也已四歲,為什麼你還不相信呢?該不會是想拋棄我們父子?」
他聲音雖然清清淡淡,可是卻透著莫名的壓力,頓時讓碧落覺得在他面前又矮小了幾分。
她吶吶的開口道:「唔,才不是呢,我只是對小七脾氣不像我耿耿於懷……再說,自我生下小七之後你我很少……很少……」她聲音漸漸小了起來,臉上有些不正常的紅暈。
「很少什麼?」華洛凌忍不住輕笑出聲。
「很少同房!」碧落終於鼓起勇氣說出聲來。
華洛凌眉毛微挑,額上的藍色月牙也微微的亮著。半天才有些委屈的道:「落兒既然這麼說,那今日我們夫妻便要將這些話說個清楚。」
碧落翹起鼻子,冷哼一聲:「哼,好啊,我就等著你給我說清楚。」
「小七剛出生的第一年你怎麼說?好吧,我再說的明白一些。落兒,我和小七哪個抱著比較舒服?」華洛凌面色有些凝重起來,嚴肅的看著她。
「當然是小七了!」碧落毫不猶豫的說出聲,充分的展現出母性的光輝。
「這就是癥結所在。」華洛凌客氣的指出問題,看見她一臉迷茫便道:「你有了兒子便忘了相公,小七是嬰兒時你整日便抱在身邊不撒手,會走路時,你更是帶著他四處亂跑,回到家中累極兩人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第二天又是四處亂跑,回來依舊倒頭大睡……我每次回來便看到你們兩個熟睡的模樣,我怎麼忍心打擾呢?」
碧落頓時啞口無言起來,事實正是如此。她天生愛熱鬧,因為酆都鬼城像極了人間的街道,便常帶著小七到那裡玩到不知很晚才回來。又時常牽掛著人間的那幫親人,便時常偷出華洛凌的現世鏡看看人間的他們都過得好不好,因此實在是她冷落了華洛凌。
等他看到她臉上漸漸泛起的笑臉,又道:「況且,你生小七時的冥府千里之外都能聽到你慘叫聲,我好容易身邊有你做伴,一直想疼你寵你,可是你那聲音讓我暗暗發誓以後除了小七,絕然不再要別的孩子了。」
她頓時臉上一片暈紅,感受到了華洛凌滿腔的愛意,不由習慣性的縮進他懷中聽著屬於她的心跳。
她曾對師父說過,一個人孤獨的喝粥不如一群人一起喝粥來的快樂。現在她依舊保留著這樣的想法,並且十分的贊同從前自己曾說過的話,身邊能有一個人或者一群人陪著總是好的。
知道了問題所在,她頓時輕鬆起來,攬著他的脖頸道:「嘻嘻,原來如此啊,我還以為你對我厭倦了呢,可是我還想要一個像我的孩子啊,每天就我一個逗你和兒子多無趣,不如再要個女兒。前幾日在酆都裡閒轉遇見了一個剛到的女鬼,她便是夫君有了新歡冷落了她。她還在對我說,男人有個三妻四妾很正常,女人無須斤斤計較,她現在好後悔當初自盡成全了夫君和新婦。所以……」
「哦,原來落兒是瞧著為夫沒有納妾所以才產生不安全感嗎?那好辦,前幾日冥府裡來了幾個女鬼長得妖嬈異常,判官們見了也紛紛讚不絕口。我瞧著正好將她們納來做偏房,也好讓我的落兒再無我會在外面偷腥的念頭。」
華洛凌說的一本正經,碧落卻早已血眸重現,惡狠狠地瞪著他。
「華洛凌!」
她起身凶巴巴的將他往屋內拽去,不帶半點的情意。
華洛凌面上浮現一抹少有的得意之色,瞟了一眼黑漆漆的四周,這才任由被她拉進去,並且十分體貼的順手帶上屋門。
門關上了,無數小鬼開始呻吟起來。也許,要不了多久,冥府便會真正出現一個可以和冥妃相媲美的混世小魔王——
「快點,快點,那邊還有一盞。」
終於看不慣小鬼們笨手笨腳的動作,碧落擼起袖子親手打撈起忘川河中的蓮花燈。
「冥妃,為什麼每年到這個時候都要來這裡打撈蓮花燈呢?」有小鬼實在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輕問出聲。
碧落捧著剛剛撈起的蓮花燈道:「第一,讓你們來幫忙打撈蓮花燈,那你們便沒時間跑出去搞惡作劇嚇唬人類了啊。第二嘛……」她看著蓮花燈突然失神起來,又想起小時候和裕寧一起逛街,她手中提著的也是如現在這麼漂亮的蓮花燈,只是一同賞燈的人再也不見了。
突然很想念很想念人間的那些至情至親,其實每次和小七一起看現世鏡裡的景象看著看著她都會閉上眼睛。小七總以為她貪睡的緣故,其實若她真的看的太久會忍不住奔向人間和他們一起生活。
只可惜,自己無生無死又不得轉世投胎,若她真的留在人間,一天一天過去,她所愛的那些人也會一天一天的變老,而她卻依舊保留著少女模樣,甚至她還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慢慢走向死亡。所以,相見爭如不見吧!
「第二,因為想念吧!」她抱著河燈幽幽歎息起來。
「落兒,今日正好是鬼節慶典呢,不如我們一家一同去參加慶典,順道去看看那些老朋友,如何?」華洛凌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笑著接過她手中的河燈遞給身後的判官。
「當然好了!」碧落高興地蹦起來,突然又感覺無比的落寞起來,鬱鬱寡歡道:「還是不去了吧!」她真怕她會不顧一切的想留在人間。
「落兒,有些事情是你必須要正視的,不能因為心中的一絲怯懦而放棄和他們相處的日子。人總有生老病死,若你怕看見你所愛的那些人變老死去,那麼是不是太對不住他們對你的關愛了呢?七年了,他們都很想你。」華洛凌溫柔地勸道,「前些年你尚可以小七當做擋箭牌,如今小七已不再是襁褓之嬰,你若還找借口不去見他們,他們總有一天會將蘇碧落三個字狠狠地剔出心底的。」
碧落未咬薄唇對上他的眼睛道:「那你不怕我這麼一去便再也不回冥府了嗎?」威脅他,恐嚇他,給他個下馬威,讓他藉機教訓她!
華洛凌爽朗一笑,回道:「那我自是不必擔心,別忘了,前日我對你提過的納妾之事。」
「華洛凌!」改日她一定徹查那些個女鬼到底什麼來路,定將自個兒相公出牆的萌芽消滅在襁褓之中。
華洛凌看著她氣咻咻精力十足的模樣,頓時開懷大笑起來。其實很早很早之前他就感覺,左手無名指上便有一條無形的線,在慢慢的將兩個人拉得越來越近。
她就算跑的再遠,線頭總是會在他的手裡,只要他不主動掐斷這條線,不管她在天涯還是海角他便輕易而舉的將她拉回身邊。
「相公,今晚我們便去鬼節慶典上見故人吧,我真怕他們會忘記了我!」
「好。」
「你總會說好,是不是那些妖嬈女鬼對你說『娶我』,你也會大大方方的說上一句『好』呢?」
華洛凌頓時哭笑不得,旁邊投來無數同情的目光。
有此悍婦,此生足矣!——
很久很久很久以後
據說那些曾在生死邊緣走過一遭的人,魂魄會離身飄到冥府,還會看見冥府的景象。
曾經有一個人,魂魄離身到冥府走了一遭,卻發現眼中的冥府並不像人們口中所說的那麼陰森森。那裡反倒像一個花市的燈會一般明晃晃亮堂堂,四周都飄滿了各色好看的蓮花燈,空中、水中到處都是。
其中,最顯眼的便是奈何橋上的一個手指蓮花燈的美麗女子。她容貌美麗不可方物,面色恬淡的笑迎著魂歸地府的人。
那人一度懷疑這女子便是世人口中的孟婆,心中暗自讚歎這冥府的孟婆都長得這般的年輕艷麗。
誰知,又有一紫袍男子出現在橋頭,額上月牙印微微閃光,眸光溫柔如水的輕輕喚道:「落兒……」
那人,見這兩人比肩站在一起,倒感覺無比的順眼起來。頓時腦海裡浮現出在人世時曾在大羅寺拜過的兩尊塑像,眼前的兩位不正是寺中大殿端坐的兩個救世之人嗎?
他心中頓時又湧出無比的自豪感,第一次身如冥府,便看到了世人皆難以看到的救世神仙。他此次魂不附體,果然是不虛此行。正想張大雙眼,將看到的情景都收錄腦海,好出了鬼門關將此事在眾人面前炫耀一番,誰知身後頓時如有一條繩子一般,迅速的將他往後扯去,頓時消失在冥府之中。
「落兒,在這裡做什麼?」
「我答應他們,若他們誰的陽壽盡了,我便在這裡提著一盞蓮花燈為他們指路。今日是師父,師兄和靜賢壽終之時,我在這裡等他們,他們便不會迷路了!不僅是師兄和靜賢,我還會在這裡等著晉陽哥哥,月夜哥哥還有六子園裡所有的弟弟妹妹……」
「嗯,他們入冥府第一眼見你,必定會開心的笑出聲的。」
「那是自然,以後我便是他們專屬的引魂使!」
兩人相視而笑,碧落不經意間瞥向鬼門關,頓時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