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為一歲之始,是清宮格外重視的節日。按照規矩,每年的元旦,都要舉行朝賀,宮裡還要舉行各種筵宴。
德妃在永和宮裡單開了一桌只有女眷參加的宴席,我帶著胤禛的側福晉們,嫻悅帶著十三的側福晉們,還有完顏氏帶著十四的側福晉們,我們陪著德妃一起,倒也坐了滿滿的一桌。如今十四很受皇上的器重,完顏氏也跟著春風得意起來,她本來在德妃面前就很受寵,這會兒更是成了席上的主角。嫻悅最近幾年才開始在宮裡走動,可是她還是那樣只要能不參加的,就不參加。德妃和她一直都沒有什麼太深的接觸,所以也談不上什麼好與不好。而我算是其中最為尷尬的,德妃對我的態度不冷不熱、不親不疏,雖然沒有十分的疼愛,卻也關懷備至。我們之間似乎彼此都加著小心,小心的談笑,小心的問答,小心的關懷,就如同她與胤禛一樣。我知道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不僅僅是因為她與胤禛之間的心結,我的淡漠與疏離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沒辦法,我心裡的陰影讓我無法對她敞開心扉,更無法毫無芥蒂的愛她,婆媳關係自古就難相處,更何況我們之間的隔膜還不止一個。
每次進宮我都有一種感覺,就是——心累。在這裡無論是你喜歡的人,還是不喜歡的人,你都要笑臉相迎,明明平時八竿子也想不起來的人,還要硬裝作十分想念。嘴咧得酸了,臉上的肌肉笑得僵了,也只能自己偷偷的找地方按摩一下,回過頭來你的笑容必須一樣的熱情。這麼多年鍛煉下來,我的功夫不敢說有十成功力,也練就了七八成。更何況我本就是一張笑臉,隨便扯扯嘴角都像是在笑一樣,因此,這賢淑溫婉的美名我倒是博了十成十。
我知道嫻悅是不喜歡這種場合的,她早就藉機溜了出去。德妃這邊開了小戲,我一聽京劇就頭暈犯困,借口出去散散步,便出來尋嫻悅。繞過假山後面,就見假山上的亭子裡有個清麗的身影,雖然宮裡各處都掛著燈籠,可是晚上的視線終究有限,我以為是嫻悅便走了過去。
還沒等我踏上台階,就聽一個男人的聲音:「妹妹,多年不見,你可好啊!」我一驚,忙在石頭後面掩住了身子。心裡則納悶嫻悅這是在和誰說話。
「哥哥,我聽王爺說你進京覲見皇上,沒想到居然在這兒就見到了你。」這聲音……我一皺眉,原來是玉芊。那麼她口中的哥哥想必就是那位四川巡撫年羹堯了。
「我聽說你現在很受王爺的寵愛,小格格也快兩歲了吧!」年羹堯的聲音很爽朗,透著一股精明強幹的味道。
「嗯!爺寵我也不過是這兩年的事而已。」玉芊的聲音充斥著不滿和怨懟。
一陣沉默,才聽年羹堯說:「好了,我的妹妹,男人都有大事要做,怎麼可能每日裡兒女情長呢!更何況王爺現在正是器重我、需要我的時候,他會對你越來越好的。只要你爭氣,給王爺生幾個小阿哥,還怕會失了寵?就是嫡福晉的位置恐怕也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
「哪有那麼簡單啊!哥,你一直駐守在外,不知道爺寵那個女人寵到了什麼地步,她雖然給爺生的兒女都夭折了,可是爺對她的寵愛卻絲毫不減。就說前一陣子,我在言語上得罪了她,也不知她和爺說了什麼,爺竟沒有再進過我的屋子。」
「哦?就是那個看起來木訥拘謹的那拉氏?怎麼可能?」
「哥,你見她的那會兒還是我大婚的時候,現在的那拉氏可不像從前那樣,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精明狠辣得不得了。」玉芊聲音裡透著滿滿的恨意。
「既然不能把這個女人從王爺的心裡拔除,那我們就將她這個人拔除好了。」
「要怎麼做啊?」玉芊有些許的害怕,更有些許的興奮。
「我告訴你……」年羹堯的聲音小得聽不清楚,彷彿是在耳語,我豎著耳朵使勁兒聽了半天,也只聽到「隆興寺」三個字。
「哥,這麼做王爺會答應嗎?」
「哼哼,」年羹堯冷笑了兩聲,「如果他要滿足他的野心,就一定得依靠我的力量。只要他想要得到我的支持,就一定會這麼做。好了,妹妹,宮裡畢竟不是一個可以說話的地方,小心隔牆有耳,你快回去吧,我還要到前面去。等我改天去王府,我們再談。」
「好!」
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由上向下走來,我連忙縮在陰影裡,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被精明的年羹堯發覺。看著兩個人的身影一前一後的走遠,我才長長的透出了口氣,一陣寒意襲來,我不禁打了個冷戰,這才發現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恐怖!我撫著胸口,不禁有些後怕。要不是我出來尋嫻悅,卻鬼使神差的聽到這對兄妹的對話,恐怕就算我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玉芊,我從前竟小看了她,沒想到她居然有這麼歹毒的心腸,為了爭寵,為了一個嫡福晉的名位,她居然要聯合她的哥哥欲置我於死地!我該怎麼辦?就這樣坐以待斃嗎?當然不!可是這件事情要告訴胤禛嗎?理智告訴我,我應該對胤禛說明;可是情感卻制止我,因為年羹堯的那句話在我的頭腦中印象太深刻:「如果他要滿足他的野心,就一定得依靠我的力量。只要他想要得到我的支持,就一定會這麼做。」我閉上了眼睛,心裡不停的發抖,如果我與他的皇位發生衝突時,他會選擇我嗎?
自從宮裡回來,我一直沒有對胤禛提起這件事。我似乎是在和自己過不去,明知道那問題的答案可能是我無法接受的,而我的這種堅持也有可能會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可是我卻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的情感,我想知道那答案,就像賭徒一樣,我用自己的生命和感情在下賭注。
胤禛在府中宴請年羹堯,我們終於有了第一次正式的碰面,當然對於他,應該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我。年羹堯三十多歲的年紀,濃眉朗目,鼻直口方,看起來英氣勃勃,倒是帥氣得很。只是那雙眼睛,透露著太多他性格的秘密,那是一雙急功近利的眼睛,雖然閃爍著精明的光芒,卻也遮不住張狂的本質。他看到我的時候,明顯有些怔忪,似乎十分驚訝與不解。鑒於我偷聽到他與玉芊的對話,即使這會兒他對我再慇勤恭敬,也得不到我任何的好感。
宴席撤去,胤禛與年羹堯在花廳裡用茶,我便和玉芊、眠芳、蘭歇退了出去。回到屋裡我突然想起,早起時將胤禛書房裡的墊子拿出來晾曬,忘了送回去。趁著這會兒他們還沒有去書房的功夫,我帶著碧孜忙將墊子送了過去。安頓好走出書房,就看到胤禛帶著年羹堯往這邊來了。胤禛見了我,以為有事,就問了聲:「有事嗎?」我笑著說:「沒事,不過是把早上拿出來晾曬的墊子放回去,你們進去聊吧,我讓人給你們沏上新茶來。」胤禛對我點了點頭,就率先走了進去。
沒想到年羹堯走過我面前的時候,居然停了下來,對我拱了拱手,帶著一臉的笑意,說:「早就聽說福晉賢惠能幹,今日一見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小妹玉芊從小被家父寵壞了,如有不到之處,還望福晉擔待。」
看著他一臉謙恭的表情,我不禁心裡直覺的泛起反感,笑了笑,我的眼睛毫不退讓的盯著他的眼睛說:「年大人太過客氣了,要說擔待,還要請玉芊妹妹多多擔待我呢!」
感覺到他明顯的一愣。我隨即笑著說:「開個玩笑,年大人不必當真。」說完,略點了點頭,也不顧呆愣在那裡的年羹堯,我帶著碧孜向我的院落走去。我知道我應該裝作他曾經形容那樣——木訥拘謹,讓他認為我不會構成玉芊的威脅,或許我還能逃過一劫,可是對上那樣一雙急功近利的眼睛,我卻無論如何都不想偽裝自己。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考驗自己,還是在考驗胤禛,總之,那個答案我真的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