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俊提著公文包，直徑向房間走去。
昏黃的地燈散發著幽幽的一小束光，照得整個客廳，幽暗而陰沉，像一張生氣的臉。他頎長而偉岸的身影，遮住了一大部分光線，朱小妹只看得清眼前有一團黑色的身影，不聲不響地向前走著。
牆上的石英鐘，滴滴滴一秒一秒地走著。朱小妹打開手邊的檯燈，望了一眼牆壁上的鐘，已經到了十點四十二分了。
陳子俊突然發覺背後有一束冰冷而清冽的目光從身後射來，那目光如同冬日裡的冰稜子，尖銳而透亮。
陳子俊緩緩轉過臉，淡淡地望了她一眼：「怎麼不開燈呢？」
朱小妹直直地坐著，並不言語。她輕輕地按了一下開關，手邊的檯燈突然亮了。潔白的檯燈緩緩向四周灑開，散發的光出柔和而明亮，不像地燈那樣幽暗陰沉，多了一份輕靈。
「怎麼還沒睡呀？」陳子俊給自己到了一杯水。
白花花的開水，冒著騰騰熱氣，比炊煙還要空靈幾分。
「比昨天早了三十六分。」朱小妹不急不慢地說。
「在等我嗎？」陳子俊突然感覺心頭一暖，特地在朱小妹身旁輕輕坐下。與他一起坐下來的，還有那渾身散發出來的淡淡酒氣。
「只想靜下心來坐坐。」
「睡不著？」陳子俊輕輕一笑。原以為她是在等他，看來是他自做多情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竟然微微有幾分失落。
「你有沒有等人等很久的經驗？」朱小妹並不回答他，只兀自說自己的。
「怎麼突然想說這個？」陳子俊轉過臉，半疑惑半解讀似地望向她。
「有過嗎？」朱小妹表情非常嚴肅。
「嗯，好像有過吧。記不清了。」陳子俊仰起臉，反手叉起枕在腦後，漫不經心地回答。
「感覺怎麼樣？」朱小妹輕輕一問。
陳子俊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將眸珠投向前方，有點漫不經心。
「算了，你又怎會懂得？」朱小妹微微苦笑。
他怎麼會不懂得？他怎麼會不懂得？記得那時在東京留學，他去找李玉婷，可她不在，他不想讓別人代言，便將一本書交給與她同捨的一個女孩兒。書裡夾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約會的地點。以前他倆經常在圖書館裡的某一本書上寫小紙條，然後把書交給對方。起初，他倆就是因為在書上寫留言而相識的。結果，那個女生等了好一會兒，見她還沒回來而她的男朋友又來接她就與男朋友約會去了，把那件事兒完全拋之腦後了。那時的東京，大雪紛飛，凜冽的風刮在臉上比打你一耳光還痛，特別地冷，他就雙手環抱於胸前，傻傻地等。那天，他就在奶茶店裡等了足足六個鐘頭。直等到奶茶店要打洋，她才打了一個電話來，說了聲對不起，她去做家教了。而那個女同學也是等到和男朋友約會回來，才忽然記起來的，她這才知道這件事兒，便打一個電話問他在哪裡。他淺笑著說，沒關係，他見她沒來就回去了。其實，她不知道，他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聽她講電話。因為天氣太冷，大家都不願出來，所以街道上冷冷清清，就連奶茶店也很早打洋。清冷的風像魔鬼似的掃向他的全身，他感覺嘴唇都快要凍得動不了了，於是便匆匆掛斷電話。
陳子俊仰起面無表情的臉，淡淡地望向頭頂的空洞而蒼白的天花板，默默無語。這麼些年，他一直都以為他忘記了。是的，他忘記了，那也不過是一個蒼老的影像而已。是誰說那些我們念念不忘的事兒，在我們念念不忘的日子裡，慢慢遺忘。時間，真的是一個好東西，真的可以洗滌一切。
「開始是徒勞賭氣，後是傷心地等，再後來心冷地等，再再後來只是為了等而等，竟有點兒認命了。」朱小妹淺淺一笑，笑得淒苦，笑得蒼涼，笑得落寞。
這一點，他倒是心有體會。只是，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陳子俊轉過臉，淡淡地望著她：「你怎麼了？」
「沒事兒，剛才那的那個電視劇裡，那個女主角好傻。」說著，朱小妹不覺落下淚來。可她又何嘗不傻？
原來是這樣啊，陳子俊心裡微微有點安慰。他扯了桌上的一張巾紙，遞給朱小妹：「做人既要入得戲，又要出得戲，知道嗎？電視劇都是騙人的，誰讓你信！」
「可這才是愛情呀？」朱小妹出口反駁，隨即她的目光漸漸幽暗。「也許，真像書中寫的，誰愛上誰，誰就欠了誰，誰就得為這愛情埋單！」
「看來，電視劇看多了還真是把人看傻了，以後不再要看那些肥皂劇了。」陳子俊淺淺一笑，她那副梨花帶雨的樣子，實在讓人頓生憐愛。他又扯了一張巾紙，輕輕替她擦拭掉眼角的晶瑩而又透亮淚花。
「能說說你那刻骨銘心的愛情嗎？」朱小妹知道自己現在說這話不太適合，她可心裡一直都有一些疙瘩，不吐不快。
「沒什麼好講的。」陳子俊將深邃的目光淡淡地望向前方，準備一帶而過。
「雖然已經成為歷史，可過去的那個倩影，一定會久久地烙在心中吧，就把一條深深長長的刀疤，雖然已經不痛，可那些瑕疵，那些痕跡都還在，直到死。」朱小妹別過臉，將幽靜暗淡的目光投入遠方，努力讓自己不去望他，淚水已經在她的心裡凝結成血。
「你早點休息！」陳子俊皺著濃濃的眉宇，緊緊地繃著陰沉的臉，突然站起身來，起身離去。朱小妹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嘴角也是涼涼的冷。看來，他真的生氣了。
朱小妹無力地將頭倒地靠枕上，雙眼幽暗無光地望著天花板，心也一點一點也涼了下去。為什麼她還要拚死一博？是對他存有一點希望，抑或是對自己心存一絲僥倖？朱小妹無力地笑了，笑得蒼白而又憂傷。淚水，在這一刻也悄悄地漫上來，如同一顆顆真誠的心，正破得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