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怪老嫗
紅色大門打開後，露出一張已顯老態但不失精明的臉，一雙眼睛高高地倨在瘦削面孔的上方警惕地掃視著來人。
阿里開心地揚起笑容：「阿尼娀，是我嘛，今天給你帶來一位特別的客人，希望你們生意成交哦。」
阿尼娀拍了拍他的腦袋，用一種令月蓉聽不懂的語言，和他咕嚕了幾句，阿里訕訕一笑，逕自側身進去了。而後阿尼娀無甚表情地對令月蓉淡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彷彿根本不在意生意能否做成，而只是出於禮貌，無法拒絕一樣。
令月蓉心裡有絲彆扭，但還是決定抬腳跟上。
「坐吧。」阿尼娀帶他倆走進一間光線黯淡的屋子後，淡淡地指著兩把黑漆烏木鑲象牙方凳說。凳面是皮質的，四條腿的上部以象牙鑲嵌成當時流行的蓮花瓣和水滴紋樣，下部細腰，至腳部呈喇叭狀，並有一圈圈弦紋。不消細看，令月蓉已知道這把方凳至少已有三千年以上的歷史。
「我就不坐了，你們談。令小姐，我到後院看看烏龜，談好了你喊我聲就成。」說著阿里擺了擺手，輕車熟路的從一扇幽黑的側門拱了出去。
阿尼娀不置可否地慢慢在一個陳舊的凳腿上有像獅和牛的獸腿雕刻的三條腿凳上坐下來。渾濁的眼睛中透出一絲精光，直視著令月蓉。
「姑娘想挑點什麼貨色？」
令月蓉捋了捋頭髮，取下墨鏡，「來到這兒，自然是想看看咱埃及的古物。不知您有哪個朝代的古董。」
把墨鏡裝進手包，她抬起頭看向阿尼娀。
阿尼娀剛要開口，在對上她眼睛的剎那，卻忽然身子一顫，手指著她，聲音尖銳地顫抖，「你……你……」彷彿看見了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表情變得異常驚異。
「阿尼娀，您沒事吧？」突發的狀況，讓她蹙起眉。尤其阿尼娀臉上所有皺紋扭曲地堆疊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線下神色幾近恐怖，讓她有陷入魔窟的恍惚。
「你，你……」阿尼娀依然用尖細枯瘦的手指著她，凹陷的下巴哆嗦的幾乎連呼吸也跟著不穩。
站起身，令月蓉走向她：「需要叫醫生嗎？」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阿尼娀使勁捶著胸口，費力地搖了搖頭，艱難地指著桌子上的一隻陶杯。
令月蓉趕緊拿起杯子遞給她，阿尼娀咕咚咕咚地喝下幾口水，爾後呼哧呼哧地喘上幾口粗氣。
「坐……坐下說。」
令月蓉退回去，冷靜點看著她。
阿尼娀，固然是個精明的商人，可斷不至於用什麼伎倆促成買賣，這，在一開始就看的出來。只是，方纔那一幕，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枯瘦的指扣著胸口，阿尼娀緩緩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你來……只會從我這裡買走一樣貨物，而且你也必將挑中那一件。」
這話……彷彿最偉大的魔術師開場的道白。
令月蓉忍不住反問：「是麼？」
阿尼娀從瞥了她一眼那神情，根本是信與不信與否，結果皆已料定。從身後掏出一個陳舊的羊皮本，用筆在上面疾書了幾下，然後闔上交給令月蓉， 「隨我去挑選屬於你的東西吧。」
起身，阿尼娀帶令月蓉轉進一間隱藏在花柵後面的暗門，滿室的金碧輝煌與方才天壤之別。一件一件閃耀著金芒的十九王朝、十八王朝乃至從第一王朝法老美尼斯時期各種各樣的古董一一陳列在精緻的多層檀木架上，包括法老權杖、王后頭冠、宮廷金盃、雕刻精美的油膏盛器、蛇神雕像……甚至還有一樽圖坦卡蒙時期的法老金棺。
令月蓉一陣暈眩，竟想不到不起眼的門戶內，隱藏著這麼一間從規模到收藏都堪比一家中型專業博物館的展覽室。而她，彷彿穿越了歷史置身於幾千年前悠悠的歲月，在盛大的王宮中徜徉漫步。
「太令人震撼了。」她發自內心的感慨。
「對你而言這不算什麼，你將擁有的更多。」阿尼娀奇怪地搭腔。
言語，有些瘋狂。這樣的賣家，確是讓人意外。
令月蓉無奈地搖了搖頭，認真地沿著檀木架一路看過去。
起初，一切皆好，但從走過第三個檀木架開始，她右手臂開始火燒般灼熱起來，愈往前愈痛，愈往前愈痛，待走到第九個檀木架，手臂的刺痛幾乎快要將擊垮，「啊——」
終於，忍不住痛哼一聲，急切地掀起袖子，眼前景象不由得讓她驚駭不已，只見右前臂上原本淡淡的罌粟花胎記底下彷彿有流動的鮮血瘋狂湧動，越來越紅，越來越紅，似乎下一刻就要滴出血來。
旁邊一個毫不起眼的黑色木製小托架上，一枚黑色的鑽石瑩瑩散發著一種幽黑特別的光芒，與胎記湧動的紅交相輝映起來。她想馬上轉身離開，卻始終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與視線。灼熱的手臂，不由自主探了過去，直至手指觸到那抹黑色。
冰冷，透過黑芒一點一點抵掉灼熱，刺痛亦一分分減弱。貪圖它的冰意，忍不住迫不及待地把它抓在手中。
灼熱，戛然而止。
刺痛，倏然消失。
黑芒，驟然湮滅。
彷彿一切，剛才只是憑空的幻覺。
怔忡地看著這枚黑鑽石，奇怪的形狀讓她疑惑，為何不規矩的邊緣那麼熟悉，恰似……胎記左上角的一部分？而這顆鑽石，握在掌心，彷彿有低沉悠長的歎息，從千年前傳來，對著她發出召喚。心痛得莫名，為了那聲歎息，也為了遙遠的記憶深處被淡忘的什麼。
溫暖，自掌心，一點一點擴散，直至全身都浸潤其中，就像是被寬厚深情的一雙臂膀緊緊相擁，那樣的安全、那樣的甜蜜。如果可以，真想就這樣，一直牢牢把它抓在手中，再不鬆開。
「這是你要選定的東西嗎？」阿尼娀眼中閃過熱切的光芒。
「是。」彷彿是多少世的錯過，直到這一刻才重新相遇，「你出價吧。」
阿尼娀搖了搖頭：「這，本就是屬於你的，它找到了你，而你也找到了它。這是不可抗拒的命運。打開手中的本子看看吧。」
令月蓉翻開羊皮本，全身一顫，上面赫然畫著手中黑鑽石的輪廓。
「我只是為了讓你相信，我今天所要說的，都不虛假。」阿尼娀抬起頭，神情複雜，額上的皺紋密密地擠到一起。
「這一切難道不匪夷所思嗎？」撫摸著掌中的黑鑽石，令月蓉仍然有幾分惶惑。
「你的愛情不順利吧？」阿尼娀兀然問道。
驚訝於她的直接，卻，也是實情。「是。」令月蓉簡單地回答，正如之前阿里所言，如果她是一個厲害的占卜師，那麼這個，她自然也可以推測的到。
「你以為這是為什麼？是因為你的運氣不好嗎？」
令月蓉不說話，認為阿尼娀必有後語。
可惜，阿尼娀竟死活再不開口，推搡著她從收藏室裡出來。直到門口，才神秘莫測地像是唸咒般地趴在她耳朵上說：「他是誰，由你選擇。失意不可避免，那是因為前世的前世你們之間的虧欠。」
……
及至後來，走的匆忙，令月蓉也忘記問劉倩提的那個事兒，渾渾噩噩地趕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