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刻，裴沛生希望這一段路永遠都不要結束。他害怕回到塵世之中的自己和若蕊，又會回復到那樣的相敬如賓。
不，相敬如兄妹。
他知道，若蕊一直把他當作哥哥一樣的尊敬。然而，這不是他想要的。
只有這時候懷抱裡的身子，才是真實的。
侍衛們在前面開路，還有兩個跟在他們的身後。眼看裴沛生的額上已經沁出了汗珠，都想替他分擔一些，裴沛生哪裡肯？
「到了！」一個侍衛歡呼。
谷口留著十幾個侍衛，馬匹俱在。
裴沛生竟然不捨得把她放下來，隱隱覺得這一放手，便是蒼茫天地間，縱是千回百轉，都再抓不住她的一片衣角。
「怎麼了？」若蕊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關切地問，「是不是還留戀著山谷裡美景？我們往後再來就是了。」
「不是。」裴沛生甩了甩頭，把心底那份柔軟到心尖的無助感甩了出去。
「倒沒有想到……你的腿不好，早知道該打發一輛馬車來。」裴沛生抱著她縱身上了馬，彷彿想要掩飾自己如潮的心事似的。
若蕊抿著唇笑：「怕是沒想到我還能活著罷！」
裴沛生用手掩住了她的唇：「不許胡說。」
她額頭飽滿，秀眉微揚，秋波淺漾。縱然是蓬頭垢面，也一樣秀色無雙。
「若蕊……」他忽然心神微蕩，叫了一聲。
看著她微醺的笑意，卻又忘了叫她的初衷，一時間，僵硬著身體，不知道回話。
曠野裡，遠遠地回望，風搖繁花，光灑綠葉，與洛玉宇的幾天相纏，竟是平生最美的滋味。若蕊看著，也不由得癡了。
進城的時候，已經是黃昏。傍晚的落霞，灑在了青磚黑瓦上，竟覺得別樣的親切。
「我們還要進宮嗎？」若蕊看著離得越來越近的宮牆，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讓宮裡的太醫給你好好看看，你的腿……」裴沛生低聲安慰。
「沒有什麼大毛病，只是輕微的骨折，好好躺兩天就好了。」若蕊急急地搬出洛玉宇的原話，想讓他改變主意。
那個皇宮，也一樣是個大大的染缸，她可不想再一頭栽進去。
「總要太醫看了才能放心。」裴沛生仍然抱著她，信馬由韁地踏進了皇宮的大門。
果然，太醫的檢查結果就是那樣，躺幾天好好調養就好。若蕊鼓著腮幫子看向裴沛生，早就說了嘛！
「你是母后接進宮來的，總還要住上一天，我才能接你回府。你放心吧，沒有人敢對你怎麼樣，哪怕是母后，她也不會的了。」
哦，他還知道這次是皇后默許的啊！
若蕊白了他一眼，這次九死一生，倒也沒有特別的不甘。也許她還該謝謝陳敏佳呢，如果不是這樣的一跌，哪裡看得到洛玉宇心裡，自己的份量，竟然重成了那樣？
天女散花一般灑下的夕陽，在窗欞上開出了一朵又一朵小小的花，竟然像她的心情那麼絢麗。
若蕊的唇微微地翹了起來，耳邊卻聽到裴沛生陰沉的話語：「你放心，我不會那麼容易就放過陳敏佳的！」
「不要！」若蕊吃了一驚，本能地反對。
「若蕊，你也不要太善良了，她把你害成這樣，如果不給她幾分顏色，豈不是等於當面打我的耳光麼！」裴沛生忿然。
若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哪裡果善良啊，只不過此刻心情正好，所以對陳敏佳還懷著一顆感激之心呢。
不過，裴沛生說得也對啊，當日她那一鞭，可真是狠啊……要是她不是「機變靈活」，那可就和馬匹一樣，死無葬身之地了。
想到那麼高的距離，當真是心在餘悸。
「她父親畢竟是軍機大臣，在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往後你出征，也難免會受他的牽制。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總要給他幾分薄面才是。不妨略施小懲，也算是賣了一個人情給他，往後你領兵出征，只怕他會全力支持。」
對於若蕊的「用心良苦」，裴沛生卻一點都不領情。
他斜睨了她一眼，臉色還是陰沉的：「我不需要拿你去做這份人情。」
若蕊看他「冥頑不靈」的樣子，也不由得急了：「哎呀，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你也不用太顧慮我了，真的。」
「你這叫沒事？」裴沛生冷哼了一聲，把她的手捏了一捏，想來是要用力的，可是真捏到的時候，卻又放鬆了力道。
若蕊看他對自己一力維護，心裡大是感激。只覺得這人待自己，當真是沒二話說的。
「沛生，我知道你心疼我呢！可是，你不僅僅是我的朋友，也是烈國的太子啊！」
「這勞什子的太子，當我稀罕麼？」裴沛生發狠地摘下了自己的佩劍，「光當」一聲，便被他扔到了案上。
「你不稀罕……誰讓皇后只生了你一個兒子呢？」若蕊吃吃地笑，「所以，你不想當，怕也只能當了。」
焰國的洛氏兄弟，為了這個位子耍盡了手段和心機，他倒滿臉不在乎的樣子。
裴沛生頹然歎了口氣，用手撫上了她乾燥的唇皮：「那……只能委屈你了。」
「我才不委屈呢，你那番話，我聽得受用極了。」若蕊笑嘻嘻地說著，「其實，你趕緊讓皇后再生一個啊，興許現在還來得及。」
雖然以皇后的年紀，算得上高齡產婦，但在這時代也不乏這樣的例子吧？
「胡說八道！」裴沛生笑罵。
若蕊看他臉色鬆動了下來，才舒了口氣：「我可不是胡說呢……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麼……」
她說著話，便打了一個呵欠。裴沛生憐惜地替她掖上了被子：「睡吧，你受了這麼多的苦，好好睡一覺吧。」
聽他像是哄著小孩子似的哄著自己，若蕊也不覺失笑，心裡卻是暖暖的。低應了一聲，便闔上了眼睛。
裴沛生沒有捨得離開，她又忽然睜開了眼：「你也幾天沒有睡好了吧？快回去好好睡一覺吧，都快成老頭子了……」
沒有等他的回話，她又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