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塵 籌銀篇: 第六百一十九章  心在靠近
    何芳霞離家出走,竟是為了呵護石劍,而與父親發生爭執。

    天啊!太讓人感動了。

    石劍怔怔地望著她,眼泛淚光。

    此時此刻,他在想:人生有如此紅顏,即便自己馬上死了,也值了。

    何芳霞臉如圓月,雲髻峨峨,修眉聯娟,美不勝收之中又雍容華貴。

    她此時被紅杏綠杏道破心事,不由雙睫微垂,女兒羞態,嬌艷無倫,猶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

    霎時間,石劍思潮起伏:不知為何浩林悲哀,抑或是替他高興?生女如此,為人生之幸事,奈何此女生在何家?唉!也許,這就是命。

    他忽而又想:如果世上凡事都能讓人讀懂,那世人豈不都是得道高人或是佛門高僧?

    「石府大戰之後,爹斥責我救你下屬,讓你施展開拳腳,導致十八喇嘛陣亡,導致他在武尊面前抬不起頭,讓他在王爺面前顏面無存。民女說石將軍乃是川中百姓讚譽的好人,豈會是白人鳳之後?易筋寶經……唉……」何芳霞眼望石劍,沒說下去。

    她看他淚光閃閃,自己心頭也是一陣複雜,連聲長歎。

    說什麼好?何浩林畢竟是自己的父親。

    他再不是東西,也是自己的父親。

    自己豈能為了石劍,而與父親翻臉?

    何芳霞瞬間心思倏轉,柔腸百結。

    綠杏紅杏二女怔怔地看著石劍與何芳霞,沒想到他們竟這麼談得來,沒想到他們不僅相識,好似也很相知。

    「什麼?王爺?何姑娘,請再說一遍,哪個王爺?」石劍聞言,一聲驚叫,差點跳起來。

    他耳邊響起寇振海的話:皇上經常咯血,病體纏身,信王登基在即。你為討好魏閹,在川首建生祠,信王已將你劃向魏閹一邊,因你武功才智出眾,在信王看來,你將是他將來執掌朝政的絆腳石,他欲除你而後快。

    今夜,他又從何芳霞嘴裡聽到十八喇嘛行剌自己與「王爺」有關,豈能不心驚?

    如果何芳霞嘴裡的「王爺」便是信王,這意味著自己從政之路走完了。眼下,自己未與武林釋怨,尚不是自摘烏紗之時。

    若自己在朝中無藏之處,那自己的命運將是非常的可怕。

    「對不起,民女不知哪位王爺?民女從不參與家父之事,只是偶爾聽說過一位王爺。」何芳霞搖了搖頭,坦言不知哪位王爺。

    她看石劍滿臉驚駭,不由大奇。

    她反而迷茫地望著石劍。

    她是民間女子,豈知朝中黨爭之殘酷?

    從政之人,隨便站錯隊,便會惹火燒身:輕則掉烏紗,重則會有滅門之禍。

    石劍明眸頓黯,低下頭來,心頭又是一陣憂傷:自己雖然做到了龍庭大將軍之位,但抱負尚未實現,那便是統率三軍,前往遼東,浴血抗金,馬革裹屍。

    畫舫裡一陣沉默。

    靜得可怕,可能一根針掉下來,也能發出響聲。

    每個人的心都在「怦怦」直跳。

    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石將軍……你……到底是什麼身世呀?」綠杏好奇,打破沉默氣氛,打破尷尬。

    石劍低吟一聲,淡淡地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明兒一早,咱們就要分別了,我是什麼身世,重要嗎?」

    他想:自己是江湖中人人意欲誅之的大魔頭,與何芳霞在船上相處一夜,明日一有船就分別了,解釋再多又有何用?

    清者自清,自己忠心為國,體恤百姓,甚得民心,遲早會得武林中人諒解的,無須多解釋。

    他想到此,感覺自己已是豁然開朗。

    但是,何芳霞卻聽他話語中透出絲絲傷感,再看他的俊臉上,淚痕猶在。

    她心想:此人遭受武林十年追殺,承受天下罵名,不僅堅強地活下來,且做了大官,現又冒著重重危險為遼東將士籌銀,著實令人敬佩。

    霎時間,她柔情似水。

    她想安慰他,卻不知怎麼說。

    心中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眾人在船艙中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何芳霞打破沉靜氣氛,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塗。大將軍救命之恩,民女終生難忘。大將軍,小女子為你畫一張像,民女能常常記掛將軍恩德。」

    石劍心頭感動,吟道:「天涯倦旅,此時心事良苦。小生衣著破舊,相貌醜惡,讓姑娘畫像,將來豈不是要讓姑娘發惡夢?」

    紅杏道:「你的長相倒是很俊,我怕的是你的心很醜。」

    石劍低聲吟道:「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他以詩言志,霎時間又恢復清高冷傲。

    何芳霞一聽,連忙喝阻:「紅杏,你是越來越沒規矩。」

    紅杏跟著何芳霞久了,頗通音律詩詞。

    她知道石劍以詩表達心事。

    她頓感難堪,便伸伸舌頭,走到另一旁去了。

    何芳霞又對石劍道:「大將軍,請莫怪,這丫頭從小給我慣壞了。外面夜深風大,你今夜就不要出去了。」

    「謝謝……姑娘……信任!」石劍平生還是第一次得一位姑娘如此信任,不由感動得熱淚盈眶,話語哽咽,聲音發顫。

    何芳霞一怔,心想:「此子倒是性情中人。」

    她忙移開話題,道:「將軍年紀不大,卻是皇上欽定的龍庭大將軍,我輩中人,能有幾個似將軍這般有出息?」

    石劍平素聽別人稱自己為「石將軍」,感覺舒服,今夜老聽她稱自己為「將軍」,倒有些彆扭。

    他低聲道:「姑娘,我今年二十三,可能比你大吧,你要願意呢,就叫我一聲大哥吧。」

    綠杏道:「喂,小子,你別得寸進尺,小姐讓你進來歇息,已經很不錯了。還想讓人叫你哥?現在是秋天,你別作春夢了。」

    何芳霞道:「綠杏,別多嘴。大……大哥,你別怪意,她們倆從小給我慣壞了,沒有禮貌。」

    石劍道:「妹子,我不會怪她們的,她們很可愛。」

    綠杏紅杏聽得石劍讚自己,心中高興,不再頂嘴。

    何芳霞聽他稱自己為「妹子」,心頭既高興,又激動,結結巴巴地道:「民女……小妹今年十八,大……大哥……」

    燭光中,她滿臉通紅,聲如蚊咬。

    她與他一番互敘衷腸,心在與他靠近。

    她感覺他身上有一股驚人的魅力,在牽引著自己,讓自己如著魔中邪般地靠向他。

    她心思倏轉:世道真怪,世人皆稱此子是小淫魔,邪惡無比之人,可自己為何就感覺不到他的邪惡?

    石府大戰,他給我的感覺,就是關心部屬,能捨己救人。

    今夜,他救我,給我的感覺不僅僅是拔刀相助,而是天性善良。他憂國憂民,武藝高強,智勇雙全,武林之中,還有誰比得上他的好?

    唉!可惜,他不是武林中人,他是當官的。

    何芳霞想到此,內心幽幽長歎。

    「將軍,對不起,我們剛才誤會你了……」紅杏綠杏兩人見自家小姐與石劍兄妹相稱,也為剛才對他的誤會連連道歉。

    石劍開心地笑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何芳霞道:「大哥,聽你剛才吟詠的那首蘇軾的《江城子》,似乎大哥還有傷心之事?」

    石劍淒然地道:「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唉……聽說過岳鳳吧?她去年伴我出巡,不意中了江湖中人的埋伏,慘死於武尊等人手中……」

    他倏然想起岳鳳那燦爛的笑臉,兩行淚水倏然從兩腮滑下。

    何芳霞心頭大為感動:此人自岳鳳死後,便誓言終生不娶,對感情真是忠誠,在紛亂世道中尤為難得。

    她見石劍為人誠懇,有問必答,真誠相待,忽地對他非常憐憫,也對他非常敬佩,道:「大哥,妹子會勸爹的,一定勸服他不要與武尊為伍。」

    石劍聞言,激動地道:「謝謝!有你這話,大哥甚慰!」

    「妹子是聽江湖傳言長大的,一直以為你是小淫……魔。到了蜀川後,聽了黎民百姓對你稱讚的言論,又感覺迷茫。上次石府行剌,見你捨生相救部屬,感覺謠言不可信。」何芳霞聽他話語親切,也是一陣激動,顫聲傾述了自己的心路歷程。

    石劍含淚地點了點頭,激動得說不出話。

    他想:在江湖上而言,何芳霞之言,勝過任何人的解釋與讚揚。因為何芳霞是天花教主之女,世上最狼毒人的女兒,竟能為自己說話,此話豈不比武林盟主的話更有感召力?

    人生能得此女讚賞,足夠了。

    此時此刻,他激動萬分,他哽咽難言。

    他承受的所有委屈,頃刻間都化作煙雲,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佔據他心頭的,唯有感動、激動。

    少女矜持。

    何芳霞只道又惹起石劍的傷心身世,不敢再說什麼。

    四人靜靜地坐在畫舫中。

    良久,紅杏道:「小姐,那舟子跳水走了,沒人替咱們划船,怎麼辦?」

    何芳霞看了石劍一眼,見他正低頭深思。

    她輕輕地揮了一下手,示意紅杏不要說話。

    她這一揮手,牽動傷口,痛得她「啊」了一聲。

    兩人的心在靠近,他倆會分開嗎?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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