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瞟一眼兩個面色大變的兒子，宗帝把臉一板，「此事非同小可，誰敢再多說一句，休怪朕治他的罪！還不退下！」
熟知宗帝脾氣的兩人，抬眼看了看他，又瞪向殿中的使臣，都壓下了抗議退到一邊。一來，這事涉及到兩國戰爭，在大軍圍困的情況下，任何環節都不能出現一點差錯。二來，父皇能答應這件事，並不全是為了啟薩考慮。龍女的存在，對他來說已經構成了威脅。依宗帝的狹隘心性，誓必會有所行動。眼前就是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
當著使臣的面，他們不便多說什麼，那樣做的後果可是兩國同時來犯，後果必定不堪設想。
麥麥除了之前的驚詫外，已經慢慢恢復到一貫的波瀾不驚。宗帝的打算，她怎麼會猜不到。想讓她嫁到燕北國，既可以除掉自己這個潛在的威脅，又可以解決掉眼前的危機，何樂而不為？別說是老奸巨滑的宗帝，就算是她，也會這樣做。
不過，做任何事之前，要先看清楚對象。她是龍女，卻也是麥麥。想讓她成為保全他的國家的犧牲品？這個善心，她可以發。可是，卻也要拿回相應的代價。
「龍女，為了啟薩王朝，為了百姓的安危，身為龍女，你不會不同意吧？」
宗帝的老謀深算，竟讓在場的大臣有些皺眉頭。他們也知道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可是，可是，燕北國要的可是他們可親可敬的龍女啊。那個為他們求雨，為他們出征的龍女啊！將這樣仙子般的人兒嫁到燕北國去，他們還真有些捨不得。
大家的臉上晃過掙扎，可又想不出什麼良策，瞧瞧前面兩位曾爭娶龍女的兩位王都不敢說話了，他們還是袖手緘默安身立命的好。
「為啟薩朝，璇筠當然沒話說，」麥麥淡定自若，臨危不亂的氣勢值得在場的每一位為她喝聲彩。她倏爾一笑，抬起幽深似潭的眸，「不過，璇筠想搞清楚，這算不算是皇上有求於我呢？」
瞧著宗帝臉上的陰沉，所有人都替她捏了把汗。當著皇上的面，問他是不是有求於自己，這等氣魄，除了這位三日內大敗十三萬敵軍的龍女，當今世上還絕無二人啊。
「請龍女搞清楚，你為的是啟薩百姓，是天下蒼生，可不是為了朕一人。」宗帝對眼前的女人，已經恨到了咬牙切齒。敢當著群臣的面如此問他，明顯是不把他這個皇上放在眼裡。可他又不得不佩服她的那份灑脫淡定，恨中不免又帶出了三分忌憚。
「皇上，您給的這頂帽子，很大。」麥麥不慌不忙，像是穿透人心般，凝眸座上的宗帝，「既是為了啟薩百姓和天下蒼生，皇上都不願求我嗎？」將宗帝丟給她的包袱輕輕鬆鬆的甩給了他。冠冕堂皇的話誰都會說，他既然說得漂亮，她也要接得瀟灑才是。
一時語塞的宗帝，睜著慍怒的精眸，狠狠的瞪著麥麥。看來，她是成心想讓他在這些臣子面前下不來台。
柳亢鐃有興致的看著這位未來的准王妃。來啟薩前，他一直搞不明白，他那位快要與神仙接軌的主子，怎麼就勞師動眾的發動五十萬大軍，而且還只為了娶一個女人。現在，他似乎有那麼一點明白了，這樣的女人，天下間難找出第二個。敢與皇帝叫板，這等氣勢就夠資格配得上他的主子。
萬俟擎始終盯緊麥麥，雙手已經不自覺的緊握著。她想做什麼？如果父皇承認是有求於她，她真的就會同意嫁到燕北國嗎？
從沒有像此刻這樣無力過，萬俟召的邪眸微闔，面對眼前的這種局面，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化解。如果要退兵，就得讓出自己心愛的女人。可如果不讓，早就虎視眈眈的兩國大軍，肯定不會給他們任何喘息的機會。
他不會忘記，自己是啟薩朝未來的皇帝。
隱忍胸腔中的翻滾，宗帝的臉色已成醬紫色，別說沒受過這種逼問，就是些許的不尊敬都不曾有過。今天可倒好，好事成雙啊！
「皇上，璇筠在等您的回答。」
她不是傻子，依目前來看，嫁到燕北國容不得她拒絕，逼急了宗帝，他可是會毫不猶豫的殺掉自己。如今，她還沒有為他報仇，現在死只會便宜了龍位上的人！
燕北國嗎？
又一個靠近啟薩的強國，借助他們的兵力，滅掉啟薩與天都，會不會更好些呢？
「好！」宗帝沉聲應道，「如果能讓龍女高興，朕代表啟薩求你，又何妨？」如此大義凜然，倒真有幾分能屈能伸的英雄氣概。
麥麥笑著搖搖頭，「皇上，嘴上說說誰都會做。一個『求』字也僅是兩唇輕啟就能解決的。璇筠絲毫看不出任何誠意，為了啟薩的誠意！」
久未開口的萬俟繁，忍不住替自己的父皇出頭，怒道，「龍女！你想怎樣？你這不是刻意為難皇上嘛！」
「龍女，得過且過。」萬俟景的清容也有些動怒，連一貫深藏不露的人都現出了情緒，乍一看，倒像個維護父親的孝子。
麥麥掃了一眼兩人，「璇筠只是想搞清楚，這天下雖說是老百姓支撐著，可它畢竟姓萬俟。身為龍女，璇筠卻是為老百姓服務。答應了燕北國下嫁，百姓免了戰火之災，可萬俟家呢？必然是繼續穩坐江城掌管天下。不論是交易也好，條件也罷，沒有半點損失。為了這種皆大歡喜的結果，皇上不應該求我嗎？還是說，為了顧及自己的面子，而願意讓百姓受苦？」
一席話直指要害，儘管是一件大家心知肚名的事，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這樣毫不避諱的說出來！天下是百姓的，卻也是你萬俟家的。於公於私，做為這個家族的最高掌權者——皇帝，開口求一聲，不為過。
一時看戲的柳亢，激動的差點沒當堂叫聲好了，什麼為國為民，無私奉獻，通通都是狗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退兵。擺明了欺負你！而這位龍女，真是對了他的脾氣，想要她出嫁？那就放低姿態，別拿那什麼憂國憂民當幌子！
「你！你簡直就是以下犯上，仗著自己是龍女……」
萬俟繁的指責，被宗帝一聲低喝制止了住。
「老大，對龍女不得放肆！」宗帝咪起眼眸，盯著那個白衣飄飄神態悠閒卻透著篤定的女子。
「龍女想怎樣，儘管直說！」她也就只有這一次機會可以威脅他，只要將她嫁到燕北國，看她還有什麼能耐！
麥麥迎視著皇上，一字一句道，「我要皇上為了百姓，向我下跪！」
「放肆！」宗帝暴怒，拍案而起，「藍璇筠，你太放肆了！」
殿上眾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部瞠目結舌，呆楞當場。他們知道龍女很強悍，也知道她很厲害。可，可她要讓皇上給她下跪？！他們沒錯吧？
大家不得不懷疑一個問題，龍女是想一心求死嗎？藉機惹怒皇上，求得一死，也省得嫁到燕北國？
「璇筠？」萬俟召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她竟然提這種要求？這不是逼著父皇治她的罪嘛！
萬俟擎緊緊鎖定她臉上的每一細微變化，看到她的堅持後，他徹底明白了，明白了一切。
她之所以要上戰場，她之所以要答應嫁給萬俟召，包括現在，她之所以不反對嫁到燕北國。原因只有一個，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父皇，就是殺害清兒的兇手，同時，也間接害死了七弟。
「是，」麥麥不卑不亢的欠欠身，「璇筠是放肆了，還請皇上降罪。」她在賭，賭他的貪婪。
「來人！將龍女……」宗帝的旨意還沒下，柳亢就出了聲，「皇上，我們國君還等著柳亢回去回話呢，我們的條件，您到底是答不答應啊？我國五十萬大軍也睡了一天了，該是時候活動下筋骨了。」開玩笑，能讓他們傷了他未來的女主子？讓主子知道，還不得活剝了他啊。
「你……」宗帝氣到快要失控，站起身惱怒的踱了兩步。頓一頓，掃了一眼面不改色的麥麥，又走了兩個來回。
最後，他斂手站住，怒目瞪視，「龍女，你不覺得這個要求太過份了嘛？要朕給你下跪？你這可是藉機威脅！別以為現在情況緊急，朕就會如了你的願！」
「皇上如此顧及自己是皇帝的身份，即使百姓會因此而顛沛流離，家園盡毀，也都無動於衷，不屑於下跪。璇筠又何必為了皇上的百姓而做出犧牲呢？畢竟，璇筠還是半個佛門中人，這些俗事不管也罷！」
她何止要他下跪，她還要他謝罪！
「你？！」宗帝顫手指著她，胸部劇烈起伏著，卻駁不出一個字。
他是皇上，身份尊貴。可他也有責任和義務保護他的子民，為他的子民下跪，這也無可厚非。該死，這個女人顯然是想讓他難堪。
腦中晃過一個念頭，立即讓他的怒氣消了一半。她……該不會是知道清兒是他命人殺掉的？如果是這樣，那她這樣做就完全說得通了。
目光探究的盯著她。麥麥也不畏懼，眉梢一挑，似乎是幫他印證他的懷疑。
「皇上，如何？要治璇筠的罪還是要給璇筠下跪？」她的賭，還在繼續。
「父皇，」萬俟擎上前一步，「為民下跪請願，自古早有先例。能為了百姓而放棄九五之尊，這樣做只會令百姓更加尊敬和愛戴父皇。」
她要怎樣，他都會幫她！
「皇上，擎王所言極是，為民請願。只會成為一段佳話，為皇上的千秋霸業添上一筆美談。」
「皇上，龍女為國為民，又是仙子化身，跪她如同跪神明，臣認為沒什麼不妥。」
「皇上，這一跪為的是百姓，請皇上三思！」
大臣們，永遠是在事情明朗化，出現一邊倒的時候跳出來說些漂亮話，還都是些說義正言辭的官腔。偏偏挑不出他們的不是。
殿上的宗帝恨得是牙癢癢的，需要他們的時候都縮到不見人影。這時候可倒好，都拿天下和百姓來壓他？可惡的是，這天下和百姓還是他自己掛在嘴邊的！
「啟薩皇上，您到底有沒有決定將龍女嫁給我們國君？」柳亢嫌不夠熱鬧似的又摻了一腳。
「罷了！」宗帝長袖一拂，偏轉過身子，「朕為了啟薩百姓，就跪你一跪！」這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咬出來的一樣。聽在耳中都讓人不禁打個寒戰。
麥麥篤定一笑，煞有其事的施一禮，「璇筠惶恐。」
眾人真想對這位龍女挑挑大姆指，口口聲聲「惶恐」還敢讓皇上跪她？當今第一奇女子，非她莫屬啊。
在麥麥的要求下，宗帝要來到殿外，面朝北向她下跪。同時，她還命阿商取來了兩樣東西，像是木牌之位的，上面用紅色的布罩了住。看不到裡面的內容。
宗帝臉色很難看，眼神陰騖，怎麼看都有點忍氣吞生似的。幾位王和大臣們都站在他的身後，皇上要下跪，豈有他們站著的道理？有什麼法子，只能陪著皇上一塊跪嘍。
麥麥抱著懷裡的東西，背沖北方，穩穩的站在宗帝面前。不知是不是巧合，北方正是念惜宮的方位。麥麥看著眼前這個害死清兒的真兇，清澈的眸光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宗帝深吸一口氣，倏地撩開龍袍衣擺，「撲通」跪在軟墊上。身後的王和大臣們也都無奈的跟著一起跪下，就算是丟人，也不能讓皇上一人丟！
看著黑壓壓跪倒的一群人，麥麥感覺不到一點興奮，反而是抓緊了手裡的東西。
你們看到了嗎？這個道貌岸然的皇上在給你們下跪謝罪……
彷彿感應到了她的呼喚，四周突來一陣清風，柔柔的，暖暖的，如同情人的手在撫著她傷痕纍纍的心。
風，掀起了紅布的一角……
無意間瞥到裡面的東西，宗帝的面上驟然失色，猛地抬起頭盯著清冷的麥麥。
她，她早就知道？！
那裡，是兩個牌位，上面刻著兩個名字，「藍鈺清」、「萬俟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