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多鐘左右,李雲帆一行四人在李書記的陪同下——這是很有必要的,李書記人頭熟,那些狗見了他都得免開尊口,這樣可以省去同志們很多麻煩,這種工作還是悄悄地進行比較好。他們出靜心庵,穿過劉家窪,朝柳家口而去,一路上,不斷給人讓路,一些人家正在把山芋往家裡挑。
「這不是李書記嗎!天這麼晚了,還沒歇著啊!」
「哦。是鍾木匠啊!幫老婆挑山芋呢!你少挑一點,多跑幾趟。」
「李書記啊!」說話的是鍾木匠的老婆溫淑花。
「嫂子,可別把你男人壓傷了,他可不是幹這個活的人啊!」
「他一年也幫不上幾回忙,逮到一次,那還不騾子當馬使一回啊!」溫淑花的扁擔前面掛著一盞馬燈,路不好走,晚上走,特別是挑膽子,還真得有一盞燈才行。
「李書記,這夫妻倆沒有孩子,我看感情還不錯嗎!」李子榮道。
「這個女人能苦,鍾木匠整天在外面跑,家裡面全靠他了。
在路上,李雲帆他們還遇見了成有義和成有禮兄弟倆,他們挑著滿滿兩大筐山芋,踩著沉重的步子,喘著粗氣,迎面而來,見到同志們,步子就慢了下來。
李書記趕忙讓到一邊,讓兄弟倆走了過去,他們的擔子前面沒有馬燈,等到雙方認出對方的時候,人已經過去了,扁擔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的清晰。
柳家口前面的山芋地裡閃著好幾盞馬燈,不少人家還在忙著裝山芋,挑山芋。顯得緊張而忙亂,因為天空中已經飄起了零星的雪花,天已經陰了好幾天了,一場大雪的來臨是遲早的事情。
他們在汪隊長的家撲了個空,汪大娘說,汪隊長到狼子溝的范學兵家去了,飯都沒有顧得上吃,拿了兩個煮山芋就走了,剛走沒有一會。
李書記又帶著同志們直奔范學兵家。
剛進狼子溝,就衝出來兩條狗,李書記吼了一嗓子,兩條狗「咿咿呀呀」地閃到一邊去了。
狼子溝住了二十幾戶人家,在楊柳村,這是一個最大的山坳,因為這裡在很久以前曾經出現過狼,所以起名叫狼子溝,別看這裡的山不高,但連綿幾十里全是山,密林叢生,還是容易生野獸的。
李書記在中間一戶人家的院門前停了下來,這戶人家的院門前有一個大水塘,是一個三角形的水塘,比梨花塢的水塘要小一號。
「誰啊!」院門開了,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女從裡面探出頭來。
「嫂子,汪隊長在你家嗎?」
中年婦女認出了李書記:「是李書記啊!快請進,汪隊長正在裡面說著話呢!」
大概是聽到了外面的說話聲,從堂屋裡面走出兩個人來,一個是汪隊長,另一位應該就是范學兵。
大家客氣了一番才走進了堂屋。
「汪隊長,怎麼樣?」李雲帆直奔主題。
汪隊長搖了搖頭:「學兵,你說吧!」
「這件事情沒有一點影子——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那麼,你有沒有到救火現場?」
「去了,當時在地裡幹活的人都去了。」
「成有禮去了嗎?」
「他也在——他還從家裡面搬來一把梯子。」
「不錯,我想起來了,成有禮站在梯子上接水往屋子裡面潑。他的頭髮都燒焦了半邊,站在有禮下面的是章國林。」汪隊長回憶道。
這難道不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嗎?以章成兩家的關係,成有禮的表現是不是有點過了。李雲帆和陳皓互相對視了一下。
「那麼,成有禮為什麼到吃晚茶的時候才下地,這——你能想起來嗎?」
「這我知道。這之前,成有禮到底幹什麼去了,我不知道,也許當時知道,但現在想不起來了,現在,恐怕連成有禮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李雲帆覺得:完全有這種可能,唯一知道的人恐怕只有成有禮自己。他很可能「想不起來了。」
離開范學兵家以後,汪隊長帶著大家走進了楊青松家的屋子。楊青松的家在范學兵家的東邊,中間隔了四家,和汪隊長家一樣,也沒有院子,只有三間屋子,再加一間廚房。到楊青松家的時候,楊家的堂屋黑燈瞎火,再看看廚房,廚房的灶台上點著一盞煤油燈,光線異常昏暗,裡面沒有人,地上有一大堆山芋。
正說著,黑暗中竄出一條黑狗來,衝著門口這幾個人叫開了,被黑暗中走過來的一個中年男人罵到廚房裡面去了。
來人就是楊青松,他放下擔子:「隊長,有事嗎?孩子他娘,把堂屋的門打開,還有李書記嗎?」楊青松朝人群中打量了一下。
楊青松的後面閃出一個女人,手攙著兩個孩子。她一邊掏鑰匙,一邊道:「妮子,帶弟弟到廚房裡面去,娘馬上就做飯。」
女人打開堂屋的門,從廚房裡面端來煤油燈,將大桌上的罩子燈點著了。
楊青松把擔子撂在廚房的門口,走進堂屋,用衣袖在幾張長板凳上抹了幾下,讓同志們坐了下來。
「孩子他娘,弄點水來。」楊青松朝門外喊道。
「青松,不用了,天這麼晚了,讓弟妹做飯給孩子吃。我們問一點事情就走。」汪隊長道。
「說吧!啥事?」
李雲帆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包香煙,抽出幾隻,一人扔了一支:「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七號下午——就是章國森家發生火災的時候,你有沒有上工?」
楊青松拿起燈罩,把香煙點著了:「那天吃過晌午飯後,我陪我妹妹相親去了,吃晚茶的時候就回來了。我看天不早了,就沒有去上工。隊長,你忘了嗎?我不是到章家去救火了嗎!」
「不錯,我想起來了,你是去救火了。」
「到哪裡去相親?」
「在陳集——就在街上,是街上的劉裁縫。就在陳集中學的旁邊。回來的時候,我在路上碰到了成有禮。」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
「你是在什麼地方碰到成有禮的呢?」
「就在後山口。」
「後山口?能不能說具體一點?」
「李同志,後山口就是梨花塢後面的那個山口。」汪隊長解釋道。
成有禮這時候怎麼會出現在後山口呢?
「你一定是從獨木橋方向過來的,那麼,成有禮是從什麼方向過來的呢?」
「我們走出山口的時候,就碰到了他,他是從東邊松樹林走過來的。」
松樹林就在章國森家的後面,這個時間正好和章國森家起火的時間相吻合,成有禮出現的地點就在章國森家的附近。
「『我們』,你是說,見到成有禮的人,不是你一個。」
「對!還有我妹妹。」
楊青松的老婆端著幾碗水走了進來。
「那麼,你們當時有沒有看到煙霧,或者聞到煙味呢?」
「沒在意,就是有煙霧,也看不見,在那條路上是看不到的,那裡樹林太密。」
「他——成有禮有沒有說他在做什麼?或者,你有沒有問他幹什麼去了?」
楊青松的老婆把最後一碗茶放在丈夫面前的桌子上,同時加了一句叮囑:「小心水燙,別燙了舌頭。」
楊青松的老婆用的是雙關語,也可以說是一種心理暗示,諸位別以為只有心理學家和教育家懂心理暗示,那些沒有什麼文化的普通人雖然不懂這個,但在實際生活中實踐起來可謂得心應手。
女人的心理暗示立竿見影。楊青松的舌頭一下子頓住了:「他——他沒說,我——我也沒問。」
談話應該結束了,這次狼子溝之行是有收穫的,雖然楊青松在就要結尾的時候打了一個結,但他畢竟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
在同志們走出楊青松家堂屋的時候,男主人沒忘記扔給李雲帆一句話:「今天晚上在這兒說的話可不敢讓成家人知道啊!」
離開狼子溝的時候,雪停了,八成是老天爺還沒有做好準備,所以暫時休息去了,也或許是老天爺向人們傳達一個信息,一場大雪就要降臨,先打一個招呼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