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的時光已經走過春的綠意,夏的熱情,到來了秋的繽紛斑斕裡。秋天一個詩意又傷感的季節,但正因為那份絕艷的美,才令人倍加珍惜和不捨。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投射在凝露的花瓣上時,譚旭輝緊繃了一夜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望著睡夢中那張被病痛折磨得失去了光澤,沒有血色的臉,譚旭輝眷戀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爬上,一寸寸輕撫著。
一夜未眠的褐眸內浮現著一條條血絲,那不是疲憊,而是深深擔憂和驚恐。望著那輪越升越高的朝陽,他擔憂的心情也一點攀升。
今天是沈靜儀動手術的日子,能不能撐過這一關就看今天了。那可低得可怕的成功率,令譚旭輝不敢想像後果。
雖然已經聘請了當今最好的腦科權威,盡到一切人力所能做到的極限。可這一點都不能消除譚旭輝心中的彷徨與驚懼。
似是感覺到了譚旭輝手指的撫觸,沈靜儀緩緩睜開眼睛。她以為自己又將再度陷入深深黑暗,沒想到老天垂憐,她竟又可以看到那張令她魂牽夢縈的臉上。
「旭輝!」伸出手握著他的大掌,按在自己臉上,撒嬌似的磨蹭著。
「小儀,你感覺怎麼樣?」這是這一段時間以來,譚旭輝每天早上對她的問候語。
「我很好。旭輝,今天的陽光好好,我可不可以出去看一下。」水眸閃著渴求,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曬太陽了。
「小儀,你可以看到?」由於腫瘤壓迫視網膜沈靜儀的眼睛時好時壞,更多的時間,她是在黑暗中度過的。
「嗯!」她已經有好幾天沒看到這麼明晃晃,燦爛的陽光了。
「好。」抱起虛弱的她,坐到輪椅上,推著她出了病房,來到幽香陣陣的花園。
轉過身,輕撫上那張憔悴的俊顏,沈靜儀眸中蕩起不捨:「旭輝,你又一夜沒睡!」這是肯定句。
越是接近手術的日期,譚旭輝越緊張不安,他幾乎每一天晚上都沒有睡,就那麼靜靜陪著她身邊。
「我沒事。」唇邊掛起笑,卻沒能安撫沈靜儀,反而令她更加揪心。
「旭輝,答應我,不管今天的手術結果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生活下去。旭輝,你是我最大的牽掛,為了你,我一定努力與死神對抗。可是,如果我真的戰勝不了它,那麼,旭輝,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好生活下去。」這是她心底最深最深的牽掛,她不怕死,每個人都脫離不了死神的威脅。
可是,她怕,怕譚旭輝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怕他為了她的事而傷心難過。
「小儀,別說這樣的話,你一定會沒事的。」驚恐地摀住她的唇,掩耳盜鈴,卻欺騙不了自己。
他們同樣清楚沈靜儀這次的手術有多麼地危險,只要手術中稍稍出了一點點差池。那麼,這條年輕而美好的生命,就如同流星隕落在蒼茫裡。
「旭輝,等一下我就要進手術室了,而手術的結果誰都不敢保證。旭輝,既然這已經是事實了,我們都不要逃避,勇敢面對吧。旭輝,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你越是這樣我就越放心不下。旭輝,答應我好嗎?」水眸在陽光閃著如星般璀璨的光芒。
「小儀……」到了這個時候她沒有一點點為自己擔心的念頭,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這叫他怎麼能答應,如何能割捨得下?
譚旭輝陷入兩難,如果他答應的話,那麼他就一定得做到。但沈靜儀是他生命裡出現的第一縷陽光,不止帶他走出潮濕陰暗的童年陰影,更照亮他的前途。
她的愛如此無私,如此神聖,宛如春天綿綿的細雨,只求滋養乾涸的大地,而讓自己在萬物復甦的季節裡消失。
他也知道如果他不答應的話,沈靜儀一定不會安心,他不能讓她帶著深濃的牽掛,踏入那扇可怕的門。
沈靜儀知道譚旭輝很掙扎,但她不能心軟。這是她最後也是唯一的心願,她要譚旭輝在沒有她的日子裡也能生活得很好。
長長的沉默在明媚的陽光延展,連陣陣吹過的秋風都是無聲的,光影迤邐出兩條欣長的影子。
這時林宛蓮和沈勵豪匆匆趕來,一看到沈靜儀憔悴的樣子,林宛蓮淚如雨下。為了不讓爸爸媽媽看到自己憔悴虛弱的樣子,在沈靜儀的堅持下,林宛蓮和沈盛豪離開美國回到香港。
沈靜儀答應他們會每天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知道自己的狀況。她原本還打算等手術結束後再告訴他們,沒想到他們竟會在這時候出現!
「爹地,媽咪,你們怎麼來了?」水眸內凝聚著點點憂慮。
「靜儀,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都不讓我們知道,你是存心想讓我們……」林宛蓮不知道該責備沈靜儀的懂事,還是她的自私。
「媽咪,對不起,我……」是的,她是故意的,是她求了譚旭輝好久他才答應幫她瞞著她父母的。
「靜儀,媽咪不是來責怪你的。媽咪是來守候你的,靜儀,你一定要加油,記得現在你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你還有許久義務沒有盡。你還旭輝,還有我和你爹地,為了我們,你一定好好加油。」林宛蓮含著淚對沈靜儀說。
「是,媽咪。我一定不會放棄的。」沈靜儀慎重地點點頭,她現在全身蓄滿力量,那份沉甸甸的愛是她甜蜜的負擔,也給了她巨大的動力。
沈盛豪沒有說話,只鼓勵地拍了拍沈靜儀的肩,那份無言的父愛她感受到了。朝沈盛豪綻開一抹感激的笑朵,似池塘裡搖曳的白蓮。
握著譚旭輝的手,明眸深處閃著祈求:「旭輝,以後我爹地媽咪就交給你照顧你了。」那是托付,是遺言,更是給譚旭輝套上一層沉沉的枷鎖,使他不能而她的離開而消極、頹廢。
哪怕明知道沈靜儀的用意,譚旭輝還是拒絕不了。除了點頭答應以外,他別無選擇。
「靜儀,你這孩子。」林宛蓮轉過頭,趴在沈盛豪肩上嚶嚶抽泣起來。
「爹地,媽咪,你們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為了不讓這種哀傷的氣氛渲染得更濃,她只淡淡地說了這一句。
而話裡有多少含意,多少不能言,不用說的不捨和愧疚,她的父母都明白,也更加心痛如絞。
一身白大褂,臉色嚴肅凝重的源伊走到他們面前:「靜儀,你感覺怎麼樣?」低下頭來查檢了一下她的狀況,源伊的臉色沒有一點變化。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該去做最後的準備了。」冷淡如冰的話,是一個醫生對病人的態度。也唯有這種冷漠才能使他擁有足夠的冷靜去進行手術,醫生最難的就是給自己牽掛的人做手術。
如果稍稍有一點情緒上的波動,就會影響到整個手術的成敗。所以,他必須將沈靜儀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病人。
「嗯。」沈靜儀堅定地點點頭,既然這是一定要面對的問題,那麼縱有再多的不捨,再多的牽掛和留戀,她都必須勇敢。
沈靜儀推回了病房,由護士和醫生認認真真幫她做最後一遍檢查,並且做好了手術前的一切準備工作。
當她穿無茵衣躺在手術車上被推出來時,等到門外的譚旭輝和沈氏夫婦,一把衝上前去。
護士推著手術車往手術室的方向走去,而譚旭輝緊緊握著沈靜儀的手,一刻都沒有鬆開。匆忙的腳步跟上護士的速度,憔悴的臉上滿是焦距和驚恐。
「小儀,你一定要加油,一定要堅持下去知道嗎?我會一直守著你,直到你出來。」沈靜儀看到了他眼底閃動的淚光。
「旭輝,如果我真的出不來了,請你千萬替我照顧好爹地媽咪,把他們當成你的親人。」叮囑著最後的牽掛。
「不管怎樣,我都會好好照顧爹地媽咪的,他們不僅僅是你的父母,也是我的。但小儀,你不能將自己的責任推給我,你一定要自己孝順他們終老,知道嗎?」越接近手術室的門,譚旭輝越驚恐,彷彿裡面住著一頭怪獸,隨時有可能吞噬掉沈靜儀年輕的生命。
「嗯。我會的。」重重點了一下頭,這次的手術雖然比七年前更加危險,然而,她的求生意志卻比七年前強烈千萬倍。
那是譚旭輝用愛一點點堆砌起來的,那是父母的包容和寵愛一點點構建起來的。
長長的走廊卻沒有走幾步就到了,當護士將沈靜儀推入手術室時,在門合上那一刻沈靜儀和譚旭輝眼裡閃爍著愛的火花足以燃燒整個世界。
終於,那扇隔著生與死的門緩緩合上。紅燈倏地亮起,這盞是燈如一團紅通通火球,灼燒著他們焦慮不安的心。
手術室內,沈靜儀正在經受一場史無前例的生死考驗,而譚旭輝也在承受著非同尋常的煎熬。
匆匆的時光變得如蝸牛爬行般緩慢,手術室的門一直緊閉著,譚旭輝由剛開始原地踱步,變成雙手捧頭,頹然坐在椅子上。
那扇門已經被他的目光燒穿,卻還是沒有打開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