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橙橙側背一隻黑色帆布包,氣喘吁吁,在台北外雙溪的一處山坡繞行一上午,有如鬼打牆。
終於,她總算遠遠看見山坡下佇立一棟疑似她目標的透天別墅。
「啊,找……找到了!」她伸手抹抹額上汗水,再看看手上腕表。「糟了!快兩點了。」趕忙小跑步,向建築物奔去。
站立在看來有點陰森的鐵門前,她不禁心驚了下。
三層樓的透天別墅,牆面斑駁老舊,屋外及前院雜草橫生,垃圾雜物堆棧在前院,獨門獨戶坐落於山腳下,與其它房舍相隔有些距離。
「真的是這裡嗎?看起來好像鬼屋……」她目光朝門柱及圍牆梭巡,找不到門牌,而從鏤空鐵門望進裡面,門窗緊掩,也無法確定是否真有人住。
她掏出手機撥打介紹人提供的電話,卻無人接聽,不得已,只好伸手按向老舊的門鈴。
小心翼翼先按了兩下,等了幾秒鐘,感覺沒反應,她於是又將食指貼上門鈴,持續按下去。
終於,裡面那道銅門被開啟,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神情不悅,踩著沉重的步伐穿過雜草叢生的前院,走近鐵門邊。
「這裡不訂報紙、不訂羊奶,迷路的話,往前走一公里,右轉五百公尺有警察局。」男人看見站立在鏤空鐵門外的陌生年輕女性,一張橫眉豎目的臉滿是被打擾的不耐,說完話轉身便要進屋。
「請問……這裡、這裡是流川老師的住處嗎?」嬌小的倪橙橙被模樣像黑熊的男人嚇到,雙手緊捉帆布包,鼓足勇氣大聲問。
男人停下腳步,回過頭看她,瞇起雙眼。
「你是老師的讀者?怎麼找到這裡的?勸你趕快離開,不准洩露這裡讓別人知道!」他再度跨步上前,神情嚴厲地警告。
「我……我、我是今天來面試的助手……」雖然隔著鐵門,但倪橙橙仍被他的氣勢驚嚇,不自覺後退一步。
「助手?女的?怎麼現在才來?」一聽到是救星,男人馬上改變態度,立刻開門,笑容滿面地歡迎。「快快快!等你很久了!」他拉住她手臂,趕忙要帶人進屋裡。
倪橙橙被他前後態度的大反差搞得怔愣住,一時只能任他拖著走。
「請問……你是流川老師嗎?」她細聲問著。流川直是她自高中時代便崇拜的漫畫大師,這次的工作正好與他有關。
「不是,我是助手,叫我阿雄就可以。喔!」
阿雄才要伸手開銅門,臉就被突然推出的門板撞個正著。
「阿雄!立刻給我滾進來,不要趁機偷懶!」一個臉瘦如猴的矮小男人一手握著一支筆刀揮舞,急躁地朝門外大喊。
阿雄這傢伙去應個門,竟也耗掉好幾分鐘,他是不知道現在一分一秒都浪費不得嗎?!
「人咧?」放眼望去,前院與大門外空無一人,令男人更為焦躁。
被擋在銅門後的阿雄,一手捂著撞疼的鼻子,一手拉住嬌小的倪橙橙現身。「新助手來了。」
「助手?女的?」侯仔看見站在龐然大物的阿雄身旁更顯嬌小的女孩,神情詫異,他不禁上下打量束著馬尾,身穿T恤、休閒褲的她。「這麼小只,禁得起操嗎?」這麼生澀幼齒的女孩,有辦法加入他們拚到快吐血的熱血行列?「你真的是出版社介紹的新助手?」他仍一臉狐疑。
出版社應該很清楚他們這裡是男人窩,怎會介紹一個小女孩來?
「我叫倪橙橙,是××快報編輯蘇俊先生介紹的,他說這裡急需助手。」倪橙橙連忙解釋自己的身份。「本來早上要報到,但好像給錯地址,司機讓我下車的那戶別墅不是老師家,我打了好幾通電話到這裡也都沒人接,只好在附近邊繞邊找,現在才——」
「原來一整個早上的電話全是你打的?害我們以為日本那邊來催稿,沒人敢接……」雖意外來個女助手,但眼下時間緊迫,侯仔趕忙請她入內。
「十五頁OK!」
才踏進客廳旁的工作室,突地一張原稿紙就從正前方筆直朝倪橙橙的臉飛來,正當她驚愣之際,有人迅速伸出快手攔截。
「阿國,不是說過原稿不要用『射』的。」侯仔利落地以雙指截下原稿紙,對著埋首在桌案的阿國訓斥一聲。
「你不是每次都接得到?十六頁OK!」阿國拿起一張繪好效果線的原稿,準備再度當飛刀發射,射向身後侯仔的工作桌。
「有客人!」侯仔大喊一聲,擔心外人不慎被如薄刃的紙刀波及。
阿國抬起頭,看見年輕女性也愣了下,這裡幾百年沒有女人上門了。「老師,是不是你的前女友還是前前女友來探望你?」雖然不太可能,但他想不出其它理由。
坐在阿國前方一公尺處的男人埋首繪畫,專注得完全沒聽到外界聲音。
「老師,新助手來了!」侯仔走上前,靠近他桌邊喊道。老師在截稿前夕,聽力總會癱瘓一大半。
「欸?她是新助手?女的?」阿國聞言,一臉驚詫地看著模樣像高中生的倪橙橙。
「老師,新助手來了!」侯仔提高聲量再朝坐在最裡面工作桌的流川直喊道。
「搞什麼!現在才來?要做什麼快點做!」流川直頭也沒抬,右手不停在紙上揮舞,情緒暴躁。
出版社答應一早會送一名助手來參戰,怎知竟拖到下午才來,距離明天早上九點FedEx上門收件時間只剩不到二十小時,他哪有空搭理人?
「你的專長是什麼?」見流川直沒空,侯仔便直接要分配工作。
「呃?我有帶一些作品來,還有履歷,雖沒有助手經歷,但我是美術系畢業,曾在動畫公司工作半年多。我很喜歡畫漫畫,也一直很喜歡流川老師的作品。」她邊從大大的黑色帆布包掏出作品及履歷,一邊不禁偷望著始終低頭背對她的偶像。
前一刻,以為自己就要跟他面對面,害她緊張不已,沒想到雖已近在咫尺,卻仍是見不到偶像尊容。
「你會貼網點、上墨線,畫背景、效果線嗎?」侯仔無意接過她的作品,轉而拿起工作桌上數張原稿紙,準備交給她。
「會,都沒問題!」倪橙橙拍胸脯道。她生平最有自信的事就是畫圖。
「上面有標示網點號碼,網點櫃在那邊,你自己找,你的工作桌就那一張。」侯仔把東西拿給她,交代完便坐回自己的工作桌前,繼續埋頭苦幹起來。
「呃?你的意思是……我錄取了?」倪橙橙雙手接捧過原稿紙,神情有些怔愣。
雖然對自己的畫功有自信,但她沒想到面試過程居然這麼隨興,而她的老闆甚至沒抬頭與她打照面。
「哇啊!這、這是老師的原稿?!」她低下頭,看見手中珍貴的原稿,原本的不安疑惑全都一掃而空。她雙手顫抖,眼眸閃爍,情緒激動,難以置信親手接觸到偶像的原稿。
「要欣賞老師的作品等完稿再欣賞,如果想留下來,就好好發揮你的本事火速趕稿,別讓老師開天窗。」侯仔雙手沒停,飛快工作著,提醒站在旁邊發呆的她。
「呃?是。」倪橙橙萬分欣喜得到這份助手工作,趕忙跑向工作桌,捲起袖子開始加入戰鬥行列。
於是,凌亂的工作室中,四男一女卯足全力,馬不停蹄拚命趕工。
原稿一張接一張傳遞,流川直畫完一張草稿,便丟給身後的助手群,他們負責畫背景、上墨線、修潤、貼網點,完稿後再傳回他手中,在覆上描圖紙的原稿上謄寫日文對白。
工作室裡氣氛緊張、步調緊湊,除了賣力趕稿外,沒人多說一句話,直到半夜,才有人遞送麵包飲料,讓她充飢果腹。
完全投入工作的倪橙橙,也跟著大伙廢寢忘食,一起通宵達旦,直到天亮早上九點鐘,門外電鈴聲響起。
「老師!可怕的快遞人員上門了!」阿雄頂著一對熊貓眼,奔到流川直工作桌旁急嚷。
因原稿是要送至日本出版社,所以他們最怕的不是會親自登門拜訪的責任編輯,而是上門取件的快遞人員,如果趕不上這班快遞,便意味著要遲交稿子開天窗。
「OK!OK!全部完稿無誤!」流川直迅速檢查完手中數十頁剛出爐的原稿,將它們放進航空信封密封妥當後,交給站在一旁等待的阿雄。
「各位辛苦了!」他背對辛苦的助手群,揚揚手後,隨即「咚」一聲趴在工作桌上呼呼大睡。
趕完稿,有些睏倦的倪橙橙原想起身向她的偶像問候,不料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對方已急著去見周公。
而且下一刻……咚、啪!她身旁的兩個助手也三秒入定,歪倒在工作上的桌椅子沉沉睡去。
倪橙橙驚愕地眨眨眼,站起身,左右張望睡姿怪異的男人。
「呃?那個……」見去門口交件的阿雄已奔回工作室,她開口想問。
「你要睡床可以去樓上,肚子餓廚房有泡麵跟土司,晚上見。」交代完,阿雄也直接往一旁凌亂的沙發躺倒,立刻發出呼嚕鼾聲。
熬夜三天三夜的他們,全都練就三秒入睡的神奇功力。
「啊?」倪橙橙再度怔愕,不禁朝工作室仔細張望。
只見客廳與工作室相連,四週一片狼藉,紙張、漫畫書、零食袋、泡麵碗、飲料罐隨處可見,每張工作桌上亦堆放許多雜物,而最大的奇景,便是四個呈現不同姿勢、瞬間熟睡的大男人。
她最想看見真面目的流川直,直接趴在桌面,腦袋枕在手臂上,令她只能看見他一頭半長的墨發。
阿國背靠椅子,頭往後仰,嘴巴大張、雙腳大開,雙手抱拳,模樣像海獺。
侯仔側身,窩在工作桌與牆角間,模樣像猴子。
阿雄則呈大字型攤躺在沙發上,感覺像只大黑熊。
此起彼落的打呼聲,各種不同睡姿,令倪橙橙感覺身處大型動物園,不禁拿起攜帶的筆記本畫下這有趣的畫面。
不久,她伸伸懶腰、打個哈欠,也開始昏昏欲睡。
凌晨兩點,流川直醒來,爬爬一頭凌亂的發,站起身,走往二樓浴室盥洗。
沐浴洗頭完,刮掉滿臉胡碴,他圍了條浴巾打算去房間找衣服穿,再下樓到廚房找東西吃。
但才踏出浴室,他便被迎面而來的一縷幽魂驚嚇一大跳——
那是一個披頭散髮的嬌小女人,看不清臉容,穿著寬鬆T恤及運動長褲,緩緩朝他飄近……
誰知他尚未喊叫,對方抬頭見到他,卻先驚聲尖叫。
「哇啊——你……你、你、你是人是鬼?!」半夜三更,竟出現一個只圍浴巾的裸男直直站立在走道上,嚇死她了。
「你是人是鬼?」流川直往前跨一步,故意反問。
被她那聲慘絕人寰的叫聲驚嚇後,他已確定她是活生生的人類,卻無法理解為何會有女人出現在他家,還是從他臥房走出來?
「我……呃?你是?」倪橙橙左手撫著胸口,怯怯地往前跨一小步,想看清對方的模樣。
「這裡是我家,你是誰?」流川直一雙黑眸微瞇,伸手探向牆面開關,開啟走廊光源。
「啊!你是……流川老師」原本昏暗的走道瞬間亮起,見到男人的長相,令倪橙橙大感驚詫。「我叫倪橙橙,是昨天下午來的新助手,跟老師和大家一起熬夜趕稿到天亮。」終於見到偶像尊容,她心情亢奮,快步上前介紹自己,急於拉近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