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跟護士的神色越來越難看,手下的動作也越來越快,沒有人去趕走伊籐鷹,因為沒有時間了,他們在跟死亡搏鬥。
伊籐鷹的幼年的身體在瑟瑟發抖,顫抖,心在慢慢的懸起,懸在嗓子眼,乾澀。看著他們的動作,伊籐鷹突然想起了一個月前的夜晚,他的母親。
恐懼越來越深,伊籐鷹好想竄門而逃,可是不能,腳無法移動,那裡躺著他唯一的親人,他不能離開。
一個世紀的時間是多久?伊籐鷹終於知道了,那就是從醫生開始檢查到他們停住所有的動作。
又是那樣的神色,那樣的眼神,伊籐鷹突然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門被打開,醫生對著門外的人說了什麼,伊籐鷹聽不到,他眼神呆滯的望著那個小小的不再哭泣的身體。他彷彿看到了他的母親,那個美麗優雅的女人,經常出現在他夢裡的樣子,穿著潔白的衣服,飄著半空中。
小小的身體彷彿跟一個月前在那張病床蓋著白布的身體重合了,伊籐鷹的眼淚如壞掉的水龍頭裡的水,再也止不住了。
緩緩的爬過去,一步步,顫抖著,終於,他爬到了那小小的身體旁。
手緩緩、顫抖著,想去觸摸他可愛的妹妹,可是他不敢了,好怕摸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小屍體,更怕他一觸碰,她就如天使般飛走了。
「妹妹、妹妹、、」伊籐鷹喃語,多希望聽到她可愛的哭聲,多希望可以看到她慢慢長大的樣子,聽她叫他哥哥,看她學走路,送她上學,聽她撒嬌,趕跑膽敢肖想她的臭小子,看她長成母親般美麗,看她穿上美麗的婚紗、、、、
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了,她躺在那,那麼安靜,是睡著了,卻是永遠的睡著了。
他唯一的親人也死了,死在同樣的搶救無效。
伊籐鷹的手終於顫抖著摸上了她的小臉,溫溫的,滑滑的,那就是他的妹妹,還沒長大的小妹妹。抱起她,親吻著那小小的臉,淚滴落在她的臉上,她真的沒有哭了,會再對他笑嗎?
妹妹,對哥哥笑一個好不好?親吻你,就不哭了,是很愛哥哥對嗎?哥哥也愛你,很愛很愛,媽媽也很愛我們。
妹妹,醒來好不好?該喝奶了,你不是最愛哥哥餵你嗎?
妹妹,不要跟媽媽走好不好?雖然媽媽一個人也好孤單,可是哥哥,也很孤單,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媽媽,我知道你很孤單,但是,把妹妹留給我好嗎?你不是說過要我好好照顧她的嗎?我真的有很努力很努力的照顧妹妹了,你不要帶她走好嗎?
妹妹是唯一的親人了,媽媽,你很愛我的不是嗎?那就不要帶她走。
年幼的伊籐鷹悲傷地無聲的流淚,小小的身子在慘白的燈光下顫抖,淚珠大顆的滾落。
「少爺,小姐跟夫人走了,你不要難過,她陪夫人去了,夫人捨不得小姐,所以帶走她了。」芽子哭著,上前想抱過小姐,伊籐鷹卻死不鬆手。
芽子搶不過,抱著伊籐鷹大哭。
門外的人都潸潸落淚。但是,其中沒有伊籐龍的小妾兼續絃山田梅子,當然,也沒有他另外的兒子跟女兒。
伊籐龍仰天,歎氣:「你們走吧。」不想看到他們,因為他們是來見證幸福的,而不是悲傷。
外人一個個離去,伊籐龍看著那個倔強而孤單的身影,留下一滴蒼涼的淚,蹣跚的轉身離去,他似乎真的老了。
一個月前,髮妻百合子難產而死,她拚命生下的女兒如今也死了。說到底他才是真正的兇手。
沒有他的衝動,就不會早產,百合子不會難產而死,小女兒不會因為早產而落下病根,而他們都沒有發現,直到今天。
兩個生命,他至親的人,就這樣離他而去了。
百合子帶著對他永遠的不原諒,留下一雙兒女,遺憾而去。
小女兒出生一個月了,他卻沒有抱過她一次,伊籐鷹不讓只是他的一個借口罷了,真正的原因是他膽怯了,好怕那個小小的孩子會突然對著他說:「父親,我恨你,你害死了媽媽。」真的好怕,所以他從沒有抱她,甚至見都很少見。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以為以後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彌補,以後再好好的寵那個從小失去媽媽的小女兒,可是,晚了,太晚了。
他再也沒有機會對她盡一個父親的責任,她會怪他吧,一定會。百合子,她一定會恨他的,恨他對他們的女兒如此,更不會原諒他了。
回首,伊籐龍突然覺得自己很孤單。
伊籐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醒來的,昏迷前的唯一記憶是,他緊緊的抱著那個已經冰涼的小身體,眼淚早已流乾,恍惚中似乎見到母親了。
「妹妹呢?」伊籐鷹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傭人們難過的別過頭,不敢回答。
「說。」伊籐鷹冷著臉,大吼。
芽子剛從外面進來,已經聽到了伊籐鷹的問話,輕聲回答:「小姐已經跟夫人去了,少爺不要難過。」
伊籐鷹呆呆的跌回床上,眼神空洞,妹妹沒了,被母親帶走了,只剩下他。
「小姐跟夫人都成了天使,會在天上看著少爺的,少爺要好好的活下去,夫人跟小姐才會開心。」芽子忍著痛苦,輕聲安慰伊籐鷹。
沒有任何的反應,伊籐鷹有沒有聽進去,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刻起,不,應該說當妹妹死去那一刻起,他所有的幸福都沒有了,只剩下悲傷與恨。
恨自己,沒有保護好母親跟妹妹,讓他們都相繼去世。
恨伊籐龍,是他對不起母親,害死了母親,還有妹妹。
恨那個霸佔了他母親地位的女人,一定是她的存在讓母親跟父親之間發生了矛盾。還有,她竟然生下了兩個雜種,那是他父親背叛母親的鐵錚錚的證據。
不會原諒的,自己,父親,那個女人,還有她的雜種。
本就孤傲的伊籐鷹變得更冷漠了,除了身邊的傭人們,跟向來對他好的淺島廉父子,他誰都不理。
努力的成長,堅強的活著,只為報復。
當有一天,他發現他父親的妻子竟然幹出那種事時,他開始變得邪魅,嘴角總是掛著嘲諷的笑。
伊籐鷹很多年沒有理過伊籐龍了,事實上,他15歲就開始搬到現在住的那個小院子去了,很少見伊籐龍。
即使是住在這個小房子裡的時候,伊籐鷹也很少見伊籐龍,更多時候,他是在狠命的學習,練武。
從沒有認真的理會過伊籐龍,因為恨他。
直到那天,伊籐鷹18歲了,他從他住的地方趕回來向他父親拿一樣什麼東西,經過主屋時,竟然發現傭人都不在,而父親的臥室竟然傳來一些奇怪的對話,他忍不住敲聲靠近,想聽清是怎麼回事。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呻吟,伊籐鷹早已明白那種事,沒什麼好奇的,還以為是那個死老頭在尋歡作樂,正想離開。接下來聽到的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叫得真lang,難道伊籐龍沒有滿足過你?」那是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不是伊籐龍。
女人呻吟之餘卻又狠狠地咒罵:「他?那個死人把我帶進門後根本就沒有跟我同過房,不然,我幹嘛找上你啊?」
「媽的,sao娘們,怎麼,我伊籐挲比不上伊籐龍?」男人憤怒的聲音,隨即聽到一陣劇烈的撞動,女人驚呼。
「啊,比,比得上。」嬌嗔的呻吟。
伊籐鷹聽著,恍然,原來是老頭的妻子爬牆啊,對象是一直對老頭恭恭敬敬的弟弟伊籐挲。伊籐鷹覺得很痛快,老頭背叛他的母親,結果呢,也被人戴上了綠帽子,真是有點同情老頭了。
還有,剛才那個賤貨說什麼來著?老頭沒有跟她同房過?難道是因為愧疚於他母親?伊籐鷹的眼裡閃著些什麼。
伊籐鷹關掉手機的錄音,靜靜的離開,沒有驚動屋裡激情的兩人。
「你把錄音交給你父親了?」藺蘭不太相信他會這麼做,見他笑得那麼諷刺,忍不住出聲問。
搖頭,伊籐鷹笑得更諷刺了:「老頭也許知道這些事吧,只是沒有點破。」或許是因為伊籐龍已經不想再失去家人吧,至少在伊籐龍的眼中,那個賤女人跟那兩個雜種,都是他的親人。
「你不恨他們了嗎?」藺蘭淡然的問。
「恨?也許不,也許有,但是恨又怎樣?我的母親跟妹妹不會活過來了,而老頭這麼多年明顯都活在自責中,他一直想對我彌補。那幾個人過得恐怕也不太好吧,一個要偷偷摸摸找情人,一個被老頭嫁給一個不中用的東西,還有一個就是伊籐鶴,你該知道了。」伊籐鷹冷笑,似乎不用他做什麼,這些跟他的母親、妹妹的死有關的人都沒有什麼好日子。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恨,但是,確定的一點是,對他的父親,伊籐鷹沒有了往日的恨意。尤其是這些年,他自己也開始接觸到很多女人,明白了男人的本性,似乎能理解母親當年的話了『不要責怪父親』。看到伊籐龍日漸衰老,他真的不恨他了。
但是那幾個人,他是複雜的,還是無法原諒他們,更無法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人,尤其他們還多次想搶他的繼承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