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記起晚約的事,急忙喊,「等等,我還有事告訴你!」
腳步驟停,他眉峰輕佻,彷彿在說,「還有什麼事快說!」
「閻君,你可還記得晚約姑娘?」
聞聽「晚約」二字,他如遭雷擊般呆立半晌,眼窩漸漸凹陷,沉吟著問,「你如何知道晚約的事?」
「你可知道,她在你幽冥府足足吃了二千八百多年的苦?」
他不回答,卻緩緩背過身子,肩峰輕顫。
我心裡忽然覺察出什麼來,一個箭步竄到他面前問,「你是不是知道晚約在地府?」
他仍不回答,可閃爍的眼神卻肯定了我的問題。
「為什麼?你明知道雪嘰那般對她,甚至想要害她的命,你為什麼不救她?」怒火騰起,我失控的喊。
悠悠長歎,他背負著雙手走到窗前說,「神仙也有神仙的苦,她與我身份殊途,再也不可能延續前緣,既知無緣,何必強求?」
什麼?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這就是他的理由?就因為他升了仙,做了地藏王就不認未婚妻了嗎?那跟陳世美有什麼兩樣?
一想到我對他如此尊敬他卻如此無情,我心裡失望透了,正想告辭離去時,一條身影擦過我的耳垂飛過,箭一般射向地藏王。
啊!
我驚叫出聲,地藏王有所察覺的掠向一旁,那條身影便撲了個空!
「伯服……,」我吃驚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要突襲閻君。
「你這無情無義的人,枉晚約對你癡情一片,你卻如此待她,我拼了一死也要替她討回公道!」不假思索的再次騰空欺向閻君,伯服的雙眼仿似燃燒的烈焰,殺氣騰騰。
地藏王只是衣袖輕揮,伯服已如斷線的紙鳶摔在門角。
「你怎麼樣?」我快速奔過去,焦急的問。
「沒事,我既使拼了一死也要替晚約……,」他張口吐出團鮮血,嚇得我險些暈眩。
地藏王眉頭輕皺,悠悠的問,「你為何定要逼我?若非相識一場,你這自在佛早已名存實亡了!」
「哼!不要假慈悲了,我難道怕你不成?」搖搖晃晃的站起來,伯服眉目輕揚,漆黑的眼裡滿是憤怒!
「我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為何偏不珍惜?」地藏王的目光漸漸寒冷,手臂微抬,一綹勁風拂面而過,他身後倏然現出幾道暗影,雖看不清楚什麼東西,卻透著森森的殺氣,直逼我和伯服站立的方向。
撫了撫胸口,我強忍著令人窒息的痛楚說,「閻君,請念在他一心助晚約脫困的份上,放他一馬!」
略有沉吟,他的手臂緩緩落下,身後的暗影也倏然消失。
免費扶著伯服站起來,我附在他身邊輕語,「暫時不要衝動,如果連你也死了,晚約誰來照顧?」
原本想要掙脫我的手腕突然不再用力,伯服的雙目閃著迷茫的光,黯然回頭,踉蹌著漸漸隱入黑暗裡。
我斜倪了地藏王一眼,冷哼著打算離開時,無邊的黑暗裡突然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我們同時一怔,他如飛的身影立即擦過我的耳邊,消失在聲源處。
我的心猛地一沉,立即追隨他的腳步循去。
身子忽然輕靈許多,穿梭在黑暗裡的身子竟似靈燕一般飛翔,可我顧不得為這些發現而欣喜,因為那聲音……那慘叫聲正是來自婉約!
摸索……憑著記憶摸索到婉約的房間,桌上奇異的點著一支蠟燭,搖曳的光線照著床上婉約的臉,蒼白如紙的臉上滿是冷汗,緊閉的雙睫顫抖著似乎想要睜開,卻徒勞無獲。一襲潔白的長裙裹著她纖弱的身子,卻也在瑟瑟發抖,令人一見生憐!
床邊站著幾條人影,除了地藏王和伯服外,雪嘰竟也冷冷的站在窗前,目光卻看著窗外,眼波流轉間,閃爍著一絲驚惶。
「婉約……!」伯服狂呼著撲向婉約,試圖將她的嬌軀扶起來,卻被地藏王的手臂阻擋著不能前進,他噴火的眼睛轉向地藏王,咆哮道,「為什麼?你真的如此狠心?視她的生死於不顧嗎?」
平抬的手臂微微顫抖,地藏王終於歎道,「她陰壽已盡,回天乏術啊!」
「你說什麼?」伯服搖晃著險些摔倒,若非緊緊抓住了床欄,只怕已經不支倒地。
「她本該在兩千八年前便已輪迴轉世,可惜……,」目光移向雪嘰的背影,那背影立即顫抖起來,「她一生命苦,原本能夠投胎為人,無奈冥冥中自有天意主宰,她既有此劫,便難逃命運的煎熬,除了煙消雲散之外,還能怎樣?」
「不!讓我代她去死,讓我代她去死!」伯服狂叫著流下了男兒的眼淚,再次撲上前想要摟住婉約。
「不要去!她身上全是劇毒!」雪嘰忽然喊,伯服的腳步立即停頓,如炬的目光直視雪嘰,怒斥著,「是你!是你害了她!如果不是你,她不會煙消雲散!你是罪魁禍首!」
「我……,」雪嘰的臉色鐵青,想說什麼終於忍住了。
我緩步輕移,想要走到床邊,卻被空氣裡一股震攝的氣氛阻止,屏風後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肅殺之氣,彷彿我只要跨過屏風便會遇難!
心情莫名的緊張起來,隱約覺得將有重要事情發生!
果然,伯服的手臂緩緩抬起,衣袖裡忽然飛出一枝黑色袖箭,箭尖直指雪嘰額頭!
嗤!
破空聲中,雪嘰人已騰空,衣袖張揚在我們頭頂,宛若一隻剛從飛機上跳下來的降落傘,黑壓壓的向我們快速墮下。
來不及驚叫,伯服的臉上現出一道抓痕,血漬便趁機滲出,鮮紅刺目。
「啊!」仰天狂叫,伯服如閃電般掠向雪嘰,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雪嘰冷笑,瑩瑩玉指閃著刺眼的光芒,眼看修長的指甲掐向了伯服的喉嚨,地藏王忽然厲斥,「住手!」
臉色立即慘白,玉指急收,伯服趁機飛出一腳,重重的踢在她小腹上。
立時痛得面孔扭曲,雪嘰的身子砰然摔在不遠處,痛得蜷縮一團。
伯服狂笑,大踏步走過去,欲要將她斃於掌下!
「等等!」我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飛快的攔在雪嘰面前。這個女人雖然心狠手辣,對我也不甚友好,但我卻怎麼也忍受不了她生生的死在我面前啊!
伯服眼裡噴著怒火,冷冷的喊,「讓開!讓我殺了她,補償晚約的性命!」
「不行,你如果殺了她,豈不是跟她一樣心狠手辣!」
地藏王眼裡忽然閃出一線光芒,偏臉看向晚約,他忽然坐到床邊,厚厚的手掌托起伊人冰涼的手指,一道金光閃現,晚約臉上的冷汗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抹紅暈。
「晚約!」
伯服放棄了進攻雪嘰,急切的奔到床邊。
「如果……如果我能給她重生的機會,你是否願意……為她而死?」地藏王忽然問。
伯服一愣,旋即回答,「我願意!」
地藏王的雙肩微微顫抖,目光卻銳利起來,「好,我送她去輪迴轉世,你在這兒等我,哪兒也不許去!」
話語剛落,人已旋風般失去蹤影。
同情的看向雪嘰,我正打算詢問時,她忽然推開我說,「走開,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真是好心沒好報!
「還有你,別在這兒裝情聖了,當年若不是你因愛成恨,這女人會死嗎?這會兒倒變得好心起來!」雪嘰冷笑,指尖幾乎點在伯服的眉心。
伯服臉色陡變,卻一言不發,目光直勾勾的盯著雪嘰的臉!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再的救她,我故意不揭穿你,就是讓閻君誤以為你們藕斷絲連,只有這樣他才會放棄她,你知道嗎?」雪嘰歇斯底里的笑起來,笑聲尖銳的刺耳,「一直以來,閻君都以為你們仍然相愛,所以他才不聞不問,任由你們發展,何況他如今貴為仙體,仙鬼殊途,那女人還妄想著能與閻君舊情復熾,哈哈……真是可笑之極!」
原來如此,這女人的心實在太深了!
我鄙夷的看著她,腳步不由自主往外讓了讓。
「你……是!我當初的確傷害了晚約,可我盡量在彌補,哪像你,愛得那麼狹隘,為了和他一起寧可犧牲她人,你真的枉為仙體!」伯服漸漸平靜下來,眼裡的火焰也漸漸消逝。
雪嘰的眉頭跳了跳,想說什麼終於化為一聲長歎!
為了愛情,她確實自私了些,可最終也沒有得到地藏王的愛,這聲長歎裡是否含著悔恨呢?
風聲呼嘯,地藏王終於回轉,見他兩手空空,伯服沉聲問,「她已經投胎轉世了嗎?」
地藏王重重的點點頭,目光轉向雪嘰,「你應該給我個交代了!」
彷彿晴天霹靂,雪嘰臉色巨變,嬌軀搖搖欲墜。
見她神情淒哀,我又生出無限同情來,畢竟她只是為了得到愛情!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名列仙班罪加一等!」
地藏王凌厲的話令雪嘰砰然倒地,兩行清淚順頰而流,卻強忍著痛苦咬緊下唇,手腕翻轉間,一把閃亮的匕首現於手心。
眼看她就要一劍刺向小腹,地藏王袖袍飛揚,匕首脫手而出,摔在門外。
「閻君,我有罪……!」雪嘰終於垂下了頭,神情間滿懷愧疚。
「是我不善管理,以致屬下做出如此錯事,我……難辭其綹!」地藏王長歎,目光轉向伯服道,「你也該履行諾言了!」手指微顫,一綹金光罩向伯服,他的臉色剎時籠上一層金紗,收縮的瞳孔閃現出無助的淒涼。
我心裡一陣陣的難受,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麼煙消雲散,是否太過殘忍?
咻的一聲,伯服化作一道金光浮向半空,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望著黑漆漆的屋頂,心裡默念:「永別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知道怎麼做了!即使是我,也該面壁三日,以儆傚尤!」地藏王的話就是命令,雪嘰淒然的看了他一眼,拖著沉重的步履從我面前走過,漸漸沒於黑暗之中。
我看著地藏王的背影,悠悠地問,「難道……你真的不為晚約難過嗎?她一生……可謂淒苦啊!」
沒有回答我的話,他卻緩緩回轉身子,眼眶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