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我們也是個大家族,我的祖父曾是清朝的翰林學士,恰逢歷史變革,他只好辭官回鄉,過起平凡人的生活。」三姨婆跟我盤膝坐在床上聊天,日光燈照著她的臉,顯得那般蒼白。
「我的父親很不幸遇上戰爭,家裡被強盜土匪洗劫一空,剩下的金石玉器沒幾件了,於是這塊玉就留給了我,因為我是家裡最年幼的。我十三歲那年哥哥參軍一去不回,我姐姐也就是你外婆也遠嫁它鄉,整個大宅子剩下我和父親兩個人。」
三姨婆講起過去的歷史時,眼神很迷茫,彷彿又回到年兵荒馬亂的年代。
「我十四歲時,父親因病去世,恰好那年有個尼姑來化齋,見我可憐收我為徒,帶上我回了她的尼姑庵。那座尼姑庵香火旺盛,因為庵裡有座觀音像,聽說特別地靈,所以方圓百里淨是來上香拜佛的人。我一邊打掃庵堂,一邊跟師傅學些靈異的事。」
「什麼靈異的事?」我好奇的問。
「無非是超渡亡魂什麼的,有些太執著的魂留在世間擾亂秩序,就需要有人出來引導或者阻止,避免不必要的悲劇發生。我師傅當時很有名氣,許多慕名而來的富豪求她還未必見得了,我因此認識了許多有名望的人,包括軍閥……。」
講到這兒,三姨婆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竟是少女的嬌羞之色,我想她應該講到自己的愛情了。
果然,她的聲音變得纏綿起來,「有個自稱鋒少爺的人來求見師傅,說是家裡總有怪事,希望師傅能幫忙解決。他長得很是俊朗,行走宛若行雲流水,飄逸如塵。鋒少爺很和氣,帶了很多禮物來,師姐妹們見了他不知道多歡喜,都稱他如來佛,偏偏他對我最好,噓寒問暖不說,還帶我去看雪景,賞燈會,那段時光是我最不能忘記的,也是我這一生最美麗的回憶……。」
我彷彿也沉浸在她所描繪的美妙氣氛中,沒想到姨婆竟還有這麼一段美妙的往事。
「可惜,好景總是不長,師傅終於答應隨他回家鄉,這一去便如石沉大海,沓無音訊。一年後,眼看師傅還沒回來,庵裡的師姐妹們都亂了心,紛紛走了,我因為記掛著師傅的安危和鋒少爺的去向,所以千里迢迢找到東北,原來他叫段希鋒,是大軍閥段義謙的兒子。」
「見到我的時候他非常驚訝,原以為我們久別重逢會話語不絕,哪知道再次相見竟無話可講,我看著他問,『能不能告訴我我師傅去哪兒了?』他猶豫很久,終於說『她死了』。我當時如遭雷擊,不肯相信這是事實,死活要他說出發生了什麼事。」
三姨婆喝了口水,抬頭看了看日光燈,臉色有些異樣,「當時,我和他兩個人站在他家的大廳裡,豪華的大廳空蕩蕩的,下人都不知跑哪兒去了,正在我追問他的時候,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少女的笑聲,身後猛地吹來一陣涼風,等我回過神,他身後出現一條倩影,穿著大紅的褂裙,臉上擦的胭脂紅艷似血。我當時嚇得直往後退,因為她的另外半邊臉被燒得不似人樣,冒著黑色燒焦的煙,尤其是她的頭髮,稀稀拉拉沒剩幾根,剩下的也全是燒過的枯黃色,看起來詭異又可怕。」
「別說了……,」我嚇得摀住耳朵,感覺緊閉的門窗外似乎也正溜進來一些涼風,吹得人汗毛倒豎。
三姨婆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涼如鐵,我尖叫著抽出手,直往床角縮。
「丫頭,嚇著你了……,」三姨婆一臉歉意,不安地搓著手。
我定了定心神,抬頭再看了看日光燈,彷彿這些燈光能給我一些力量。
「那我們不講這些了吧……。」
「不不,你接著講吧,接著怎麼樣了?」
三姨婆拗不過我的好奇心,用她嘶啞的聲音繼續說:「我瞪大眼睛看著那個女人……不!她已經不是人,而是亡魂!段希鋒一動不動,仿似什麼也看不到,可我知道他看得到,因為他的眼裡閃爍著痛苦和無奈,我撲進他懷裡,顫抖著聲音問,『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手臂從我背後伸出將我抱住,乾裂的嘴唇吐出幾個字:『你不該來的!』這時,他身後的女鬼動了,嚎叫著朝我飛過來,嚇得我一直退到牆角,我不停的喊:『少帥,快來救我!』可是他不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我被女鬼逼得無路可退。我從惶恐中平靜下來,隱約覺得這女鬼肯定跟他有關,而我師傅肯定也是因為這件事而遇難。於是我反而平靜下來,鼓足勇氣問女鬼,『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究竟想怎麼樣?』她停止了張牙舞爪,冷冷的說,『不要怪我,只怪你惹上了姓段的,只要我一天不死,就不會讓他好過,我要讓他身邊的女人全部死掉!』我明白她的意思,定是姓段的害死了她,所以她才化成厲鬼報仇,於是我悄悄的將玉如意捏在手裡,這塊玉是家傳之寶,能夠驅邪避凶,所以我一直都帶著的,這會兒反而幫了我。」
我恍然大悟,難怪三姨婆看見這塊玉如此戀戀不捨。
「我為了勸她放棄執念,強忍著恐懼和惶然說,『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你應該去你該去的地方,留在人間不是長久之計,總有一天他會老、會死,你又怎麼辦呢?一個人在世上做孤魂野鬼?』我的話起了作用,她當時遲疑了很久,反問我,『知道你師傅怎麼死的嗎?』見我搖頭,她冷笑說,『不自量力而死的,憑她那點道行,也想超渡我嗎?她還不配,我已讓她先一步去了地獄,哈哈……。』她的目光落在門邊,聲音忽然停止,臉色也變得恐怖駭人,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門外飄來一條白影,衣袂飄然,手拿拂塵,竟是我師傅。我喜出望外的想奔過去,可是跑到她面前又害怕了,原來她是沒有腳的,臉色也蒼白如紙,難不成她也成了鬼?我嚇得直往後退,師傅卻從我面前走過,拂塵指著女鬼的頭怒喝,『孽障,別以為吸取了諸多女鬼的怨氣就能逃避冥使的追殺,再不回歸正道,今日便是灰飛煙滅之時!』女鬼不怒反笑,笑得花枝亂顫,『絕意,你不一樣死在我手裡,憑你能讓我灰飛煙滅?』師傅冷笑,手指著門外的夜色說,『你看看,那是誰?』我們全都看向院裡,只見月色下站著個若隱若現的黑影,手執鐵鏈,閃電般掠進廳堂,藉著微弱的燭光可以看見他的臉,那是張黑鐵製的面具,眼眶卻透著幽幽的白色。我當時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可女鬼看見他就連連後退,五官全都扭在一起。黑衣使者手臂一揮,鏈條舞動中已如蛇般纏住女鬼的身子,她尖叫著想掙扎,卻怎麼也逃不出鏈條的纏繞,一道白光照去,她的身子猛地一亮,忽然就消失不見。空氣裡彷彿還飄著她的餘音,淒楚的哭著,『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姓段的喪盡天良卻沒有報應?』我嚇得瑟瑟發抖,拔步欲逃時,黑衣使者忽然飄到我面前,冰冷的聲音是我從未聽見過的,冷得令人直打寒顫,『見過幽冥使者的人必須死!』我當時就嚇得軟倒在地,跟我一樣害怕的段希鋒已經衝到我前面想逃走,可是已經晚了,鏈條纏住了他的腳,我聽見他淒厲的喊聲後,整個人消失在月光下,而地面只有一灘水!」
「那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世上真的有鬼嗎?真的有專捉孤魂野鬼的幽冥使者?
三姨婆從懷裡掏出那塊玉如意,「是它救了我,幽冥使者看見我手心裡的玉忽然就消失了,我正不解時師傅告訴我,『你的使命還未完成,仙使不會要你的命!』」
「使命?什麼使命?」
「丫頭,」三姨婆沒有回答我,卻將玉如意塞進我的手心裡,「留著它吧,它雖不能幫你什麼,卻可以替你擋煞躲災!」
「不行,這是你的東西,應該留給你!」
「我已是行將就木之人,要這些身外之物何用?」三姨婆的眼睛紅了,我分明看出她眼裡的不捨與無奈,可我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更不明白她究竟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