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我是說父親，身體不好嗎？」項曉窗遲疑著問。
「不算太好，所以近年有意地放手把幫裡的事情，慢慢地交給我。不然的話，父親正當壯年，我又還在讀大學……」
項曉窗輕輕地「嗯」了一聲：「你怎麼會想到我和你是……你和我是……」連自己都覺得話說得有些亂七八糟，便停下了口。好在唐翔天和杜嘉文都是聞絃歌而知雅意的人物，她這話雖然只說了一半，但都聽得明白。
「我開始的時候沒有想到你會是我的……姐姐，誰會想到在紐約走失的人，會出現在中國大陸的孤兒院裡呢！」唐翔天笑著，卻不再是燦爛的陽光，帶著一絲微微的傷痛。
項曉窗知道他想必是把自己從孤兒院裡到這些年的經歷，都細細地篩過了一遍。仔細想了一想，忽然露出了一個微笑：「我過得也不算差，孤兒院裡，院長又一直十分喜歡我，你不用替我覺得心酸。再說了，我現在不是很好嗎？」
唐翔天定定地看著她，忽然鄭重地點了點頭：「是，找到了你就好。接著說下去啊，我那時候聽你說了年齡，心裡就沒來由的動了一下。因為你被劫走的時候，我年紀實在太小，我母親又已經不在，只能回去問幫裡的老人。後來在家裡翻箱倒櫃，父親的房間又不敢亂翻，只能旁敲側擊地問。他老人家到底起了疑心，問起我的時候，我才老老實實地把懷疑告訴了他，這才有了這張照片。」
「哦，可也只有三分像……」項曉窗細細看著照片裡女子的風姿，只覺得除了一雙眼睛和一張嘴，其他的地方要說像，可就是牽強附會了。
「三分也就夠了，再說我是白查的嗎？」唐翔天喜孜孜地看著項曉窗，「我真高興，說起來倒要謝謝陳思嘉，要不是她的餿主意，我哪裡會認識你？見一次，就覺得親切一次，要沒有了想法，那我真是該死了。」
項曉窗低著頭不說話，心裡還是翻驚濤駭浪般地翻騰著。想想也富於戲劇性，自己從一個孤女，忽然就搖身一變，成了紐約中國城裡聲勢最最顯赫的唐老大的女兒。
呆呆地看著照片裡溫柔含笑的女子，還是覺得一點都不真實。
「既然我也來了，你就跟我回紐約吧，父親很盼著見你。」唐翔天打破了沉默。
「不行，要去的話，我會陪她去的。」杜嘉文立刻接過了話頭，像是宣示著所有權似的，摟住了項曉窗的腰。
唐翔天哭笑不得：「我是她弟弟，這種醋你也吃？」
杜嘉文的臉上，閃過一陣不自然：「我只是怕……再出什麼意外……」
唐翔天對他翻了一個白眼：「以我的身手，還保護不了曉窗？你別太小瞧人，好不好？這次曉窗出事，可是在你的身邊，我還不放心把曉窗交給你呢！」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著，項曉窗卻像個木頭人一樣地似聽非聽。到最後，兩人對視一眼，只得放棄，一下子氣氛又變得沉默。
「咦，你們怎麼不說話了？」項曉窗恍然醒覺過來，擠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跟我回紐約吧，姐姐。」唐翔天看著她，神色很認真。那個「姐姐」，咬字特別的重，也特別的清晰。
「我……」項曉窗遲疑地低下頭，「我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呢？父親在盼著你回去呢，這些年苦了你，就等著你回去，把整個中國城最好的東西，都用來補償你呢！」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這樣過……忽然多了一個父親，還真的不知道怎麼適應呢！」項曉窗的聲音有些弱，帶著兩分迷茫。
也許是因為沒有見過父親的照片，感覺裡，這個父親似乎離自己很是遙遠。不像母親，一下子就認同了彼此的親緣關係。
心裡惴惴不安，側頭看了一眼杜嘉文，他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曉窗，你見了父親就知道怎麼相處了，難道你不願意有父親，有弟弟嗎？」唐翔天不知道她鬧的什麼彆扭，很不自在地責問。
「不是的，我只是……」項曉窗矛盾地回答，卻無以為繼。
「曉窗，過兩天，我把手頭的事安排一下，陪你一起去紐約。」杜嘉文從桌子底下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溫暖而乾燥，帶著安定的因素。項曉窗側頭看他，他的目光穩定而安詳，讓她忐忑的心，忽然就平靜了下來。只要有他陪在身邊，什麼都不用再害怕。
唐翔天被安排睡在客房，畢竟是弟弟，杜嘉文還真沒有必要對他防了又防。洗完了澡，他對著鏡子笑了一下，忽然唇角就有些垮了下去。
項曉窗既然是唐老大的掌珠，倒還真不能委屈了她當情人。可是與陳思嘉的婚約，一時半刻還解除不了。把陳氏的勢力逐出杜氏，是父親變相默許的。這樣一來，要想再負了陳思嘉，恐怕不是父親所能樂見的了。
忽然覺得下巴微痛，對著鏡子裡一看，刮鬍刀果然在下巴上留下了一條淺淺的血痕。搖著頭失笑了一聲，卻又對著鏡子發起呆來。
恍然驚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身上還只是裹著一條浴巾，浴室的熱氣已經都沉寂了下去，赤裸的上身，覺得涼意深濃。
他以為項曉窗要等得不耐煩，走出浴室的時候，卻發現她仍是維持著進來的那個姿勢，分明是一動都不曾動過。
也許這樣的身世之謎，對她來說，是亦喜亦憂。平靜了二十多年的生活，就這樣被倏地打破，要適應唐家大小姐的生活，可能還不是她樂意的呢！
「曉窗……」
他叫了一聲，項曉窗卻仍然一動不動，低垂的目光，似乎只專注在自己的手指頭上。
杜嘉文走了過去，輕輕攬住了她的肩頭。她側頭看他一眼，緩緩地順著他的手勢，倒在了他的懷裡。
「別擔心，我陪你一起去紐約。」他沉聲說著，拍了拍她的背。
「我只感覺，像是做夢一樣，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項曉窗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只留下睫毛輕微地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