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吐漸漸成了每天早上的定例，以至於項曉窗覺得，未必是一定需要吐一通，大概只是自己的條件反射。
拉開浴室的門，看到杜嘉文一臉關切地站在門口，項曉窗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哽咽。迎著透進玻璃裡面的光線，她讓那些淚意，都倒流了回去。
「我想拿掉這個孩子。」她說，聲音有些輕顫，顯然這個決定下得不易。
「為什麼？」杜嘉文彷彿出乎意料之外，凝眸看向她。
「我不想讓他，成為我們之間的負擔。」項曉窗的聲音沉穩了下來，卻不敢對上他的眼睛。那裡面，會有她的兩個小影，心臟一陣劇烈的收縮，彷彿聽到了雪花在寒冬裡縮放的聲音。
「曉窗，我既然能夠讓你留下他，就不會讓他受委屈。」杜嘉文握住她的雙肩，她的眼睛因為持續的消瘦而顯得特別的大。
這時候幽幽的一睃，竟然讓他準備的長篇大論，又收了回去。
「你所謂的不委屈，無非就是用收養的方式給他一個身份。可是脫皮脫骨，他的內核仍然是一個私生子。如果是這樣，我不如獨自撫養，哪怕會因為貧窮而受不了最好的教育。」
「曉窗，我不允許！」
項曉窗露出了一個嘲諷的微笑：「對，你不允許。然而，你給了他父愛，又怎麼給他母愛？」
「你會給他！」
「你……是想讓我一輩子做你的情人……不，情婦？」項曉窗的力氣都似乎被抽走了似的，倚在門框上，一隻手握著門的把手，指節都幾乎發痛。
她早就知道，他會留下這個孩子，就會選擇這樣的一條路。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是不是願意。
「除了結婚證上的那個名字不能夠填上項曉窗，其他的我都可以給你。」杜嘉文的眸子盯著她，「只不過是一個虛名而已，你為什麼特別在乎？」
項曉窗苦澀地露出一個笑意，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杜嘉文看著她緊抿的唇線，心裡忽然一陣慌亂，雙後狠狠地握住了她的肩：「曉窗，你不許瞞著我做出什麼事！不然，我永遠不會饒恕你！」
項曉窗平生第一次，開始積蓄自己的「私房錢」。雖然她並不喜歡，但杜嘉文也陸陸續續地送了她好幾件首飾。項曉窗已經偷偷地去看了行情，即使價格被壓得再低，也足夠自己支付流產的手術費。
這個星期六的下午，杜嘉文接了一個電話，吩咐司機把項曉窗送到醫院裡去看望小玲，自己則皺著眉另開了一輛車出去。
項曉窗的心「撲撲」地亂跳，似乎是上天親手把那個機會送到了她的面前。
坐在汽車後座上，項曉窗把手悄悄地伸進皮包，那個信封裡，裝著她賣掉了一件首飾換來的手術費用。她甚至口乾舌躁，總覺得這樣的機會，似乎來得太順利，竟隱隱有著惶然的感覺。
心裡驀地一痛，真的——要把孩子拿掉嗎？渾身忽然像虛脫了一樣，再也提不起一點力氣。
司機叫了一聲「項小姐」，項曉窗才發現汽車已經穩穩地停在了醫院的門口，連忙道了謝打開車門，遲疑了一下才說：「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可以打車回去的。今天我想在這裡多呆一會兒，陪陪小玲。」
司機也不以為意，答應著倒了車絕塵而去，項曉窗的腿有些發抖，站在門口半天沒有能夠動腳。
「怎麼了，曉窗？」
溫和的女中間彷彿是從雲外飄來一樣，卻喚醒了項曉窗的神智。眨了眨眼，才發現面前正站著一臉擔憂的老院長。
「我來看小玲……」項曉窗赧然地回答，「剛剛在想一些事，就發了呆……」
老院長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年婦人了，她對項曉窗一直非常喜歡。這時走近來握住了她的手，忍不住就皺了眉：「怎麼回事，曉窗？你的手，冷得像冰塊一樣，以後出門，要多加一件衣服。我記得你小時候也最最怕冷，一個人睡小床的時候，總是在半夜裡會被凍醒。」
項曉窗連連點頭：「是的……」
這樣的經歷，已經多久沒有了？
自從被杜嘉文「強迫」，做了他的情人，每一夜都在他的懷裡入睡。那是一個最天然的火爐子，把她從裡到外，都烤得暖暖和和。
想到他的名字，心裡就忍不住一陣劇痛，看著老院長的慈眉善目，再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你要好好的保養，現在小玲的手術也很成功，不用再透析了，往後你也不要再寄錢回孤兒院，年輕的女孩，也該好好打扮，好好調養了。怎麼每一次見你，都要瘦上一圈呢？」
這一剎那，杜曉窗唯願老院長就是她的母親，好讓她撲到懷裡狠狠地大哭一場。看著醫院門口絡繹不絕的患者和家屬，終於也只是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院長，我們進去吧。」
小玲看到項曉窗，高興地差點從病床上蹦起來：「姐姐，我可以出院啦！」
「真的嗎？」項曉窗又驚又喜，我去問一下范醫生。
「范醫生早就走啦！」小玲又叫了一聲，撲到老院長的懷裡，「院長，我要回小朋友們一起，范醫生走的時候說，我只要乖乖的，就像別的小朋友一樣，和他們一起做遊戲啦！」
看著小玲興奮的小臉，項曉窗心裡的某處地方，一下子柔軟了起來。她的手，輕輕撫過小玲的短髮，微笑著安慰：「是啊，小玲本來就和其他小朋友沒有什麼不同啊！」
「姐姐，我知道，如果沒有你，小玲就會死掉啦！」小玲像大人一樣嚴肅著小臉，讓項曉窗看得有幾分的駭然。
「誰說的？」
「范醫生告訴我的！姐姐，你等著我長大賺好多好多的錢，姐姐可以買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和好吃的東西啦！」
項曉窗的眼睛忽然有些濕潤，勉強笑著嗔怪：「范醫生是跟你開玩笑呢！只要你好好的，姐姐就很高興。以後，聽院長的話，好好讀書。」
「嗯！」小玲鄭重地點頭答應，撲閃了一下大眼睛，忽然問，「姐姐，你是不是快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