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永遠不會以同樣方式獨處,因此時的孤獨與彼時的孤獨絕不雷同。——波斯科
明明方才和曉晴在一起還開開心心的,可是一回來若初的小臉就不高興,秦南心裡明白是因為今天她沒有看到秦北。已經習慣了他每天在她面前出現那麼一下,今天一天都沒見到他,別說若初,連秦南心裡都空落落的。
拿著安徒生童話給若初講睡前故事的時候,那小傢伙也是一臉興味索然,還嘟囔了一句什麼「爸爸講故事從來都不照著書看」云云,讓秦南多少有點洩氣。
好在今天因為走的路多,若初很快就睡了,秦南也長出了一口氣。
今天和曉晴把心結解開,總算讓她已經連陰了多年的心情透進了一絲陽光,不僅是因為曉晴原諒了她,更重要的是今天她知道了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秦北還沒有孩子,這讓她多少有些驚訝,同時也有喜悅,儘管她內心覺得這種喜悅應該被譴責。
那不就是說若初是秦北唯一的骨血,難怪他會這麼在乎她,這樣看來,秦北是把所有的父愛都傾注在若初身上了,那麼即使是個私生女,父愛也不會被分走一絲一毫,至少秦南是別無所求了。
心情不錯,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個玫瑰花浴,將頭髮吹得半幹不幹的披在肩上,罩了一件寬大的浴袍,看看時間還早,沒有睡意,又做不下別的事情。
想了想,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索性繼續坐回到下午臨出門前的窗台上,關了所有的燈,對著窗外的夜景和為數不多的幾個星星發呆。
已經不記得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安靜地坐下來,什麼都不想,只是這樣一個人呆著。之前為了學業,為了若初,她幾乎被壓的喘不過氣來。
無數個夜裡不是在拚命啃一些理論書,就是在查資料做論文,詹森說她是他帶過的所有學生裡用時最短拿到博士學位的中國人,她最開始給自己規定的時間是五年,那在很多人看來都覺得她是異想天開,而她只用了四年。
這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斷的給自己壓力,只是想讓自己忙碌一些再忙碌一些,好去忘卻或者說是忽略一些事情,所以一些人一些記憶被暫時封存,被埋在心底深處的某個角落,只等待著某個時刻因某個機緣巧合被喚醒,如今一些影像如片段般紛至沓來,衝撞著秦南的心緒和腦海,和著紅酒的酸澀,將這夜晚染得五味雜陳。
記得以前在秦宅的時候,秦南就喜歡靠在窗台上看星星、看月亮、看著星星和月亮纏綿。
發現總有一顆星星伴在月亮旁邊,卻又刻意保持了一段距離,就那麼遙遙望著。秦南曾無數次地想,它們應該是相愛著的吧,不然怎麼能這麼長久地守望著?不過守望得越久就越讓人揪心。想想自己和秦北,又何嘗不是如此。
曾幾何時,她甘願做他身邊的那顆小星星,從沒想過要蓋過他的光輝,只想著能長久地保持一個方向向他眺望,借他的清輝點亮自己的心房,如果自己當初沒有奢望過更多,也許只是安於做一個小星星,是不是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以前夜裡只要一失眠就會坐在窗台上看星星,如今,同樣的星空,同樣的夜,同一個人,只是,心境早已不同。曾經總是覺得自己很孤獨,沒有歸屬感,沒有家的概念,現在才知道,從前在秦宅的時候有多溫暖。原來早就把那裡當成了家。心沒來由的一陣揪緊,想起了曉晴傍晚和她說的話。
回國後,第一時間就是悄悄跑到秦宅外面去,一呆就是一天,最後還是她運氣好,總算讓她遠遠地見到了袁靜淑和秦本儒,那一刻眼淚差點沒掉下來。
袁靜淑看起來還是老樣子,可能是因為保養得好,或者是因為秦南離得遠沒看清,秦本儒的背比以前稍駝了一些,白髮也似乎更刺眼。兩個人是晚飯後手牽著手在庭院的草坪上散步,看上去精神還不錯,這才讓秦南稍稍安了一下心。
強忍著要上前和他們相認並道歉的衝動,那一刻,她真的想任憑他們處置,他們打她、罵她,怎麼處置她都行,只要能讓她喊他們一聲爸、媽,只要他們能允許她說出那句壓在心底六年讓她每時每刻都如芒刺在背的「對不起」,那樣她也許會安心。
可是她可以這麼自私嗎?她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她還有若初,不聲不響的離家出走,最後帶了一個私生女回來,她不能拿他們二老的健康做賭注來換取自己的心安理得,尤其是兩個人現在看起來很平靜也很安樂,她不忍破壞這一切……
原來除了秦北和鄭芳,曉晴也知道她回國了,秦南很感激她沒有將這件事告訴家裡,不然自己現在也不會如此平靜了,想必是曉川對她的交代吧。
曉川,總是會設身處地為她著想,他尊重她的一切決定,這樣做也是為了將主動權留給秦南自己,讓她可以自由的選擇未來的生活,一個不錯的藍顏知己,只是,沒有緣分。
夜,有一點靜,習慣性的將手撫上脖頸,空無一物,才想起方才洗澡的時候將那半個蘋果摘了下來,起身去浴室找到復又戴在身上,想了一想,戴上耳機,打開按鈕,秦北的聲音一下子透過鼓膜鑽進這寂靜的夜,鑽進她驛動著的心。
六年了,裡面的歌整整聽了六年,早就記不清聽過了多少遍,開心的時候會聽,傷心的時候會聽,孤獨的時候帶來慰藉,絕望的時候帶來力量……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換掉裡面的歌,把一個移動的存儲裝置活活當成了珍藏版的CD恐怕這世上也只有秦南一人了吧。
兩首歌的轉換間隙,突然聽到隱隱約約的敲門聲,以為是自己幻覺,關掉音量,敲門聲清晰而執拗。
秦南皺了皺眉,瞟了一眼牆上掛著的時鐘,這個時間還會有誰來呢?
是秦北,秦南在門鏡中看到的時候,真的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驚訝、歡喜、遲疑……驚訝的是以為他因為生自己的氣故意不接若初,現在看應該不是借口;歡喜的是在自己正想念他的時候竟然主動送上門來;而遲疑,是因為他已為人夫。
不過這遲疑也就維持了幾秒,一股強大的力推動著秦南迅速地開了門,在開門後還在因為心臟的狂跳而微微喘息……
秦北面色疲憊,風塵僕僕。雖然秦氏的事他現在已經基本交給了喬淺,但是今天這個客戶是秦本儒交代秦北一定要見的,誰讓他現在掛名董事長呢。
一個晚上,心不在焉,好不容易捱到結束,車子竟是不由自主地被開到了這裡,一整天都沒見到她們母女,心裡還真是空落落的。
眼前的秦南就這麼愣愣地看著她,頭髮半濕,隨意地披在肩上,稍凌亂卻不失性感,雪白的浴袍雖然將全身包裹的嚴實,只留下一段光潔的頸項在外面,但浴袍下的春色卻是令人浮想聯翩,不過秦北的目光最終還是停留在秦南戴著的耳機上,眸子微微亮了一下,面色的疲憊也彷彿被一掃而光。
「這個,我是在學法語……」秦南看到秦北注意到自己的耳機,忙摘了下來,心虛地編了一個理由,不想讓他知道她剛剛還在聽他唱的歌。
「是嗎?」秦北淡淡地反問了一句,眼眸中閃過了一抹耐人尋味的東西,隨即將眼簾低垂,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聲音卻是蘊含著沙啞的柔和,帶著幾分魅惑。
「是,這麼晚了,你……」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恐怕他揪住不放,秦南轉移話題。
「哦,我是來看我女兒一眼,看完就走……」說完邁步進門,秦南忙側身,躲閃不及,身體還是微微擦了一下,兩個人全都裝作沒在意。
秦北放輕了腳步慢慢地進了若初的房間,秦南在他身後並沒有跟進去。而是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浴袍,將領口處掩得更嚴實一些。少頃,秦北走出了若初的房間。
「這麼晚了,既然你忙就不必……」迎著他走上去,在他身前幾步處停下,其實是寒暄,但是心裡到底希不希望他來,秦南此時還真是無法說清。
「今天吃飯怎麼樣,老師怎麼說的?」秦北單刀直入,雙手插進西褲的口袋,目光落在客廳裡小茶几的一個花瓶上,他知道秦南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老師也沒和我說的很詳細,應該是,還好吧……」秦南有點心虛,若初的老師今天一直在誇秦北,根本也沒說若初的事,再說,若初晚飯吃的很多,飯後也沒有出現什麼不良症狀,是秦北有點神經過敏。
「什麼叫應該?」秦北的頭忽然轉向秦南,目光鎖定了她的,兩道濃眉蹙到了一起,語氣加重在「應該」兩個字上,也難怪,秦南這當媽的也確實有點馬虎了。
「今天,我見到了曉晴姐。」嚥了嚥唾沫,秦南突然說,不想再和他在若初的問題上糾纏下去,就只好轉換話題了,顯然,這次轉換的很成功。
「哦?」秦南顯然怔住,迅速反應了一下,「她應該早就知道你回來了,沒為難你吧?」看似漫不經心的詢問,其實是掩飾不住的關心。
「沒,她只是告訴了我一些家裡的和你的情況。」秦南邊說邊小心翼翼地觀察秦北的臉色。
「那若若脖子上的項鏈……」秦北方才有注意了一下,他直覺秦南不會給孩子買這種東西,看來應該是曉晴送的沒錯了。
「是曉晴姐送的,她的心意……。」
「嗯,她還有說什麼嗎?其實,我的情況你也都有看到……」
「也沒說什麼……」秦南隱瞞了知道秦北沒有孩子的事,因為她直覺秦北似乎並不願意讓她知道這件事。
秦北點點頭,一時沒有說話。
「爸爸媽媽他們……還好嗎?」秦南終於艱難地問出了這句話,同時微微側轉過身,不想讓秦北看到她此刻臉上的表情。
「嗯,有我照顧他們,你可以放心。」秦北的語氣也柔和了下來,想必是被秦南的情緒感染。
「我對不起他們……」秦南的聲音越來越低。
「……」秦北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好,用手揉了揉眉心。
「不早了,我先走了,你早點休息吧。」看秦南不說話,秦北也不想她誤會自己這麼晚來有什麼企圖,主動提出離開。
這讓秦南暗地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小驚奇,他每次都是不辭而別,今天難得主動和自己告別。轉過身,對著他笑了笑,「我送你。」
「不必,對了,明晚我要帶一個人過來,你準備一下晚飯。」秦北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其實打電話交代她就行,但是就是忍不住想上來看看她,至於若初,倒在其次。
秦南微微愣了一下,不過還是馬上點了點頭,表示應允,秦北揮揮手往外走,秦南送到門口。回來後站在窗台前看著秦北的車子離開。
他的朋友為什麼不帶到家裡,而是帶到這裡來,難道真的是把這裡當成小公館了,還是怕別人不知道他有個私生女,越想越不得要領。
秦北不是一個愛張揚的人,做事也都很有章法,從不會亂來。
以他目前的社會地位,應該是不會不顧名聲的,不過秦北說到底也不是個會向世俗低頭的人,能讓他帶到這裡來的人,應該是和自己有淵源的,或者至少是自己認識的,會是誰呢?
秦南忍不住開始回顧她和秦北共同熟識的人,可想來想去都不太可能,不過竟然懶懶地升起了一股倦意。今天走了那麼多路還真是累了,去洗手間將頭髮吹乾,什麼都不想了還是,一切留到明天再說,明天,就又是新的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