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慎的文學態度,評《第一最好不相見》
文胡德理
四月初九日,與《第一最好不相見》的作者聊。
與她相識因為喜歡她的作品,但聊的內容卻和文學無關,只是家常的話,譬如當地的天氣、特產,個人的性格、喜好,唯一與文學沾邊的好像只有果戈裡先生,也泛泛的說,說先生的誕辰,為人,不談他的作品,不談文學。兩個小時過的很快,話說的也不少,整理出來可以做貽笑大方的範本,好像市場上兩位主婦,連中午吃的食物如何做法都解釋詳細。
也許是我們刻意避開文學的話題,因為彼此不瞭解,「文學」屬於靈魂深處的東西,如果陌生的兩個人見面就聊,把文學降到俗,自己也俗。談話將要結束,約好下次有空再說說話,好像有默契,最少我覺得是,彼此已經瞭解許多,潛台詞是「下次再聊文學吧」。她的時間很緊,與我作別時有些倉促,把「拜拜」的漢語英譯寫成「白白」,其實大家都懂,網絡上約定俗成絕不追究,不料,她卻向我連聲道歉,說「大意了」,還在消息窗口留下落汗的卡通臉譜。
我就笑,說她,「不像你,怎麼突然這麼謹慎?」本來匆忙作別的她,又發來一段消息,「對於文字,必須持有謹慎的態度,否則文字會逐漸離你遠去」。這是我和她第一次關於文學的最直接的對話,也是後來彼此之間的對於文學交流的開始。有了之前的鋪墊,我們交談時不再家常閒話,直接面對文學話題,面對彼此的作品,尤其是她的《第一最好不相見》。
讀書,先讀文字。我之前與作者交流時提到過,她對文字的認識,可以總結為「謹慎的文字態度」。「謹慎」評價人物,大家眼前立刻出現一位拘謹嚴肅不苟言笑的人物形象,但評價文字切不可如此,「謹慎的文字」是對作者文學態度的肯定,與行雲流水,妙筆生花……這些褒獎文筆優美的詞語非但不矛盾,反而相輔相成。本作寫女性,我就拿女性作比,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如果不修邊幅,拉裡邋遢,不能算美;反之,一位相貌平常的女子,若畫眉修黛,舉止得體,也可登得大雅。行雲流水的文風,算作天生麗質的容貌,文字好比妝點,謹慎得體,可令其發揮的淋漓盡致,若不然,則貌如貂蟬西施,也難動帝王將相心。
本作通篇,用字,每字必斟酌,語氣詞,助詞,數詞,等等細枝末節處,也毫不贅言,好像高山流水,雖九曲十八彎山路崎嶇亦無阻滯;字如是,標點也如是,「句、逗、引、省」亦可把平常一句話,轉折為跌宕起伏的雲裡蟠龍。
文字美,是妝,是態度,行文瀟灑則是風骨,是筆力。筆力深厚者,行文如潑墨山水,揮毫間,千山萬水皆在方寸地。該作雖未及大家,但「起接轉承」中規中矩運用自如,寫人物,從容貌起,身形起,聊聊數筆,先勾輪廓;與故事接,與景物接,與情感接,身份背景躍然紙上;再因事而怒,而喜,而悲,或因人思,因人動,觸景生情,筆鋒稍轉,個性昭然;承時如水,悄然無息,但覺時,人物已然融入故事,融入讀者思緒。
行文如風,卻不能吹走魂魄,文章沒有魂魄,一如行屍走肉。文章的魂魄,即主題、立意,淺顯的說,創作初衷,創作目的,文章所要表達給讀者怎樣的內涵,是社會責任,家庭倫理,還是情感糾葛……大多數文學創作者會通過文章表達相應的主題,哪怕沒有,只是博讀者一笑,也是有目的,讓讀者輕鬆也是目的,所以說文章之中蘊藏主題不難,難在哪裡?難在表達。
文章稍欠火候,前半部分長篇累牘描寫人物身世,敘述故事情節,後半部分抒情,拿人物空悲切,拿故事表現社會主題,生硬時,好像囫圇吞棗。平常文章,讀者隨情節發展,隨人物景況,或喜,或悲,說明主題與情節聯繫緊密,但書放下,一切情緒立即消失,因為故事結束,情緒也嘎然而止。文章精妙,輕輕鬆鬆一篇文,讀罷,無動於衷,轉而見事,見人,見景,方才潸然,方才不禁,方才大悟。三種主題表達,第三種最難,也是所有文學創作者追求的目標。
本作早已脫離主題表達的第一種情況,客觀的說,介乎於第二和第三種之間。一對離散姐妹,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存狀態,兩種互相排斥的價值觀,兩種隨時發生牴觸的人物個性,多種矛盾不斷積蓄力量,之所以沒有爆發,因為親情的壓制。讀者一直在期待情節發展中人物之間積累的矛盾力量大到足以衝破親情,然而作者努力在壓制,因為中國人的親情觀念是大於任何的情感,由血緣組成的「家天下」是維持中國幾千年道德標準的基礎,「父子,兄弟,姐妹」直系親屬間的紐帶關係是「家天下」的核心。
讀者的心隨著情節的深入而忐忑,因為作品尚未完結,高潮還未到來,他們希望看到各種的結局,傳統者希望親情獲勝,新派希望能夠衝破道德的束縛,中立者則希望看到激烈矛盾衝突帶來的心靈震撼。讀者對作品的牽掛,源於期待的心,如果結局真的出現,讀者還能夠在閱讀之後,反覆回味嗎?
結局,對於讀者來說結局是痛苦的,結局意味著結束,意味著無論矛盾的哪一方獲得勝利,都會感受到從高潮跌落的失落,沮喪,等等空空如也的情緒,如何把握好主題的釋放,或許是該作是否由平常走向精妙的艱難路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