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最好不相見 第1卷 第8節
    愛不存在於相對而視,而是表現在共同朝一個方向看去。——聖埃克蘇佩裡

    梅子,小燕,文錦都已返校,所以回到宿舍的第一晚,幾個姐妹唧唧喳喳地說個沒完,熄燈好久了也安靜不下來。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談論假期的見聞,畢竟朝夕相處了3年的姐妹們,一個多月沒見,即使平時有個小隔閡,這個時候都是很親熱。

    四個人的宿舍,很容易分成針鋒相對的兩派,但是只要有一個人不願意站在任何一邊,那這個寢室還是很容易團結的,因為基本分不成派別,秦南就是那個不願意站在任何一邊的人,個性又隨和,所以儘管時有摩擦,秦南所在的這個寢室還是被公認為最團結和睦的寢室。

    和往常一樣,臥談時間秦南很少說話,都是別人點她名才會回答問題,但是她有在聽,聽她們其他幾個人的聲音本身就是很溫暖很放鬆的感覺。

    「燕子,你不是說回去相親嗎?怎麼樣怎麼樣,快說說。」寢室裡就屬梅子話最多。

    「唉,別提了,簡直一大爺。」小燕誇張地歎了口氣。其他兩個人緊跟著咯咯地笑出聲來,因為是夜裡,笑聲還是被幾個姐妹有功德地盡量壓抑著,秦南閉著眼睛咧了咧嘴角。

    「你媽也真是的,又不是嫁不出去,怎麼一回家就給你張羅這事。」文錦是寢室裡唯一有男朋友的人,是她們班的班長。

    「還不是說那個人有房有車嗎?我媽想我畢業就在家給她生外孫子玩。」小燕也是個大大咧咧的,這話要是擱秦南是怎麼都說不出口的。

    「南南,你不是說假期不回家了嗎?怎麼也和我們一樣才回來?」梅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秦南。

    「南南不會睡著了吧?」小燕壓低聲音說,因為她發現半天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叫醒叫醒,本學年第一次集體臥談活動怎能私自睡著?」文錦佯裝生氣地說。

    「呵呵,真受不了你們了。」秦南張口說話。

    「呀,醒著呢又裝死。」小燕親熱地責怪到。

    「我哥回來了,所以回家住了幾天。」秦南輕聲地說。

    「你哥?」三個人異口同聲後發現音量過大又不自覺地同時噤聲。

    「你怎麼從來沒說過你有哥哥?」「怎麼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嗎?」「趕緊交代,你哥多大?是不是單身?」靜默片刻又是一片嘰嘰喳喳。

    秦南暗自歎了一口氣,都說一個女人能頂五百隻鴨子,怎麼寢室裡遠不止一千五百隻這麼少?看來估算者還是過於保守了。「出國八年才回來,我都快不認識他了,何止你們。」和人聊聊秦北,秦南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有點想念他,這個時候不知道他是在寫論文,備教案,看公司文件,還是……在和曉晴約會?

    「哇,還是海歸?」「有空給我們見見啊!」「帥不帥啊,做什麼的?」又是一片議論紛紛。

    「明天要升旗的,你們不想睡過了吧,真是的,都遠道回來的,還這麼能熬夜。」秦南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寢室裡這才慢慢安靜下去。夜漸漸深了,秋天的夜早已沒有了蟬蟲的鳴叫,想起了秦北剛回來自己失眠的那個晚上,秦南用力把他從腦子裡趕了出去。

    開學前兩個月是畢業實習,系裡沒有安排課程,梅子和小燕聯繫好了實習單位,每天穿好職業裝出門,晚上回來聽歌上網,就等畢業,文錦決定考研,天不亮就跑去圖書館佔位子,晚上最後一個回寢室,秦南也有自己的安排。

    週五上午的第二堂大課,秦南按照課表上的安排來到了一個教室,因為來的比較早,教室裡還稀稀拉拉的沒有什麼人,挑選了最後一排最靠窗的位置坐下,不折不扣的角落,既然是來蹭課,還是不要引人注意的好,掏出一本圖書館借來的文藝理論書,把頭埋了進去。

    教室裡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嘈雜,秦南頭也不抬,直到突然教室裡的嘈雜變成了整齊劃一的低聲驚呼,秦南才不自覺地抬頭向講台方向望了望,連忙低下頭去,心忍不住跳了起來。

    教室裡隨即一片議論紛紛。「這個就是新來的海龜教授嗎?好年輕啊。」「是啊,好帥啊,沒想到這麼帥,多虧沒有逃課。」旁邊座位上兩個女生的議論聲清楚地傳進了秦南的耳朵裡,秦南心虛地不敢側目,很怕別人知道她是為了他才來蹭課的。

    講台上的秦北正在將帶來的電腦連接投影,淡藍色的條紋襯衫配上乳白色的開司米背心,一副學院派的打扮,高大筆直的身材又抵消了這種打扮容易帶來的奶油氣,而他呈現給下面同學們的側臉如同古希臘的雕像一般,本堂課後,中文系來了一個超級帥哥教授的消息就不脛而走,害得秦南以後蹭課都不得不更早地來佔座位。

    上課鈴聲響起,教室裡隨即安靜了下來。

    「大家好,我是秦北,本學期的《歐洲文學史》由我和大家一起來共同學習探討。」秦北邊說邊轉過身去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下面又是一片議論紛紛「怎麼聲音也可以這麼好聽」「是啊,像播音員一樣」,秦南又聽到了旁邊女生的議論。

    秦北轉過身,教室裡安靜了下來,秦北掃視了一下,這是個階梯教室,可以容納近一百人,下面的每個人都睜大眼睛看著他,只有角落裡的一個人低著頭,秦北覺得很好奇,仔細看了看,笑意在眼角眉梢一閃即逝。

    即使她低著頭,秦北也能認出她來,幾天不見,想不到是在這裡見面,秦北又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對著大家說:「回頭學習部長提交一份名單給我,教材你們自己回去看,需要我講義的同學可以給我發郵件索要,有什麼問題可以和我郵件探討。上課過程中有問題隨時舉手示意我,發言不用站起來。」秦北說出了他對學生的要求,又是一片議論紛紛。

    「好了,如果沒有什麼問題,我們進入正題。」這句話一出課堂復又安靜下來。

    「文學史,顧名思義是文學的歷程,它和社會文化甚至經濟的發展密不可分,但這不是我們探討的重點,我們這門課要回歸的是文學本身,當然這並不意味我們要站在形式主義的角度看問題。」

    「 所謂的文學本身在我看來就是那種能穿越時間和國界打動我們心靈的永恆的東西,它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褪色,也不會因為語言的不同而產生隔膜,可以說一部文學史就是一部人類心靈的發展史。」

    「從《荷馬史詩》中表現出來的人類童年初期對英雄的單純的膜拜和敬仰,到中世紀《神曲》中人類在蒙昧黑暗中的徘徊和求索,從莎士比亞戲劇中我們看到的文藝復興人們心靈被解放時的誠惶誠恐,到啟蒙時代《浮士德》中人和魔鬼共處一身的矛盾和彷徨,可以說每一個結點都蘊含了我們共通的人類精神和性格。」

    「 所以說我們學習文學史不是要亦步亦趨地複製前人的腳印,而是從中尋找到能打動我們靈魂的永恆的東西,去感受前人所經歷過的心動和糾結,我希望你們能不局限於你們眼前桌面上的這本教材,在學習歐洲文學史的同時我們會和同時期其他國家的文學進行對比,當然文學沒有高下之分,通過對比我們是要找出同質的東西,這也是我們瞭解文學進而瞭解我們自己的一個途徑。」

    「今天我們從哺育歐洲文學的兩隻乳房之一的希臘神話講起,另一隻乳房是什麼?」秦北的目光掃視了一下,看到秦南依然在低著頭。

    「是《聖經》,我們在下面的課程中會專門講到它。」秦北繼續說道。

    「歐洲大陸的名字是什麼呢?歐羅巴,大家都知道,她是宙斯的情婦之一,宙斯是把她從亞細亞騙到了歐洲大陸的,這說明歐洲文化的誕生同亞細亞的文化是有聯繫的。我們不妨將希臘神話和中國的神話進行比較,如果說神話產生於人類的童年時代,每個民族都有不同的童年的話,我們不妨可以借鑒一下馬克思的比喻『有粗野的兒童,有早熟的兒童,而希臘人是正常的兒童』,因為希臘神話反映了人類童年時的純真,它的瑰麗和壯美至今仍散發著迷人的光暈,引人入勝……」

    秦北將身體倚在講桌的邊緣,雙手插在褲兜裡,沒有用準備好的麥克,但聲音洪亮到連最後一排的秦南都聽得很清楚。

    他一直沒有看講義,幻燈片是一張定格的古希臘雕塑拉奧孔的圖片。

    他從歐羅巴講起,講到宙斯的**赫拉的嫉妒,阿弗羅迪蒂的放縱和狄奧尼索斯的迷狂,從神講到半人半神的英雄,從金蘋果講到潘多拉,從阿克琉斯講到伊阿宋,他講希臘人的追求和信仰,矛盾和糾結,他讓他的聽眾和他一起進入了那個令人充滿遐思的時代,他成功的將他聽眾對他外表的關注轉移到了他所講的內容。

    秦南不知道什麼時候抬起了頭,用一隻手拄著下巴安靜地聽著,秦北不時將目光投向她,她也忘記了躲避。

    秋日的陽光裊裊娜娜地灑了進來,灑在了秦北的身上,他就那麼不自知地沐浴在陽光下,一臉的自信比陽光還要燦爛。

    這影像在秦南眼裡竟然漸漸和八年前的重疊,她纏著他講故事,於是他給她講特洛伊木馬,講雅典娜講波塞冬,那還是她第一次從他那裡聽到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她立刻就迷上了故事裡面的人,今天這些人的名字再次出現,竟然是在這樣的場合,秦南恍若隔世。

    「好吧,下面時間自由討論。」秦北結束了講課內容,走到了課桌椅之間,「同學們誰來總結一下今天的內容。」秦南沒注意他提出了問題,還陷在自己的遐想裡不能自拔。「秦南。」不知誰突如其來地叫自己的名字,秦南本能地答應了一聲「嗯」,說完發現整個教室裡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隨即就聽到旁邊那兩個女生的竊竊私語聲。

    「你來總結一下今天的內容好嗎?」秦北直直地看向她,目光裡似乎還含著笑意。秦南只好站了起來。「或者你有什麼問題嗎?」秦北決定換一種詢問方式,因為他發現這個小丫頭實在是走神走得厲害。

    秦南搖搖頭馬上又點點頭,秦北皺了皺眉:「有問題可以說出來大家討論。」秦南看了看周圍中文系的學生,她一直都是那麼羨慕他們,她不知道表達自己的見解會不會讓這些專業人士貽笑大方,但她還是鼓起了勇氣怯怯地開口道:「我想問文學史會不會不公平。」引來一片嘲笑聲,秦南臉開始發燙。

    秦北怔了怔:「你說呢?」「我想說的是,千百年來在男性長期主導話語權而女性聲音缺失的情況下,文學史怎麼保證不變成少部分人的片面的意淫?」秦南說完準備迎接第二輪的嘲笑,但這次似乎沒什麼聲音。秦北不得不重新審視秦南,她也看向他的目光,好像在說」吾愛吾師,但吾更愛真理」。

    「女性聲音並不是完全缺失的,比如……」

    「比如日本文學。」秦南接著秦北說道,秦北點點頭。

    「那又能怎麼樣呢?」秦南聲音很低,但咄咄逼人,下面人又開始竊竊私語,秦北的臉上沒有表情。

    「即使有一個紫式部能怎麼樣呢?就可以動搖男性的話語權嗎?我是說既然我們研究的出發點或者說前提,也就是文學史都是偏頗和不公正的,那我們得出的一切結論還有什麼意義呢?」秦南一口氣說完,四周鴉雀無聲。

    秦北看向他,眼神意味深長。

    片刻,揮手示意她坐下,對著大家說道:「她只用一個道理就解構了我的這堂課,但是她也說出了這堂課我所要表達的思想,那就是既然文學史是不值得信任的,所以我們要回歸文學本身和人的心靈,這也是我要求你們不局限在一本文學史上的原因,去讀作品,去那裡發現真相。好了,這堂課就上到這裡,順便說一下,回答問題的這個人是我妹妹。」秦北說到這裡語氣裡隱藏著一絲驕傲,下面又是一聲齊刷刷的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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