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夜,冰冷的雨隨著風的節奏無目的地飄打著,一串串滴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深深地嵌進皮膚裡。
城市中心廣場的鍾沉重地敲響聲從遠處傳來,隔著雨,聲音顯出有些悶悶的無力感,更聽不清到底敲了幾下。
麥歌下意識地看了看表,突然想到了什麼,用力甩開唐子非的手,顧自奔向公寓,濺起的水花跟著腳步一路鋪開。
麥歌跑進公寓樓,在黑暗中手伸進皮包裡胡亂的摸索,當鑰匙與門孔發出卡嚓的聲響時,她嘴角微微上揚,心裡的慌亂漫漫平復,推開門,便踩著一身泥濘衝向潔淨的房間。她嫻熟地打開收音機,剛好播完節目前的最後一個廣告,她放心地拍拍胸口,俯身喘著粗氣。電波裡緩緩飄出穿透夜空的磁性溫潤的聲音,不管晴天雨天,一貫如一:
「一天的故事接近尾聲,今天你過得好嗎?諾言在電波中向你問好……」
在諾言的問候聲中,背景音樂《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輕輕響起。
「閒暇時候,你是否有抬頭望天的習慣呢?晴朗的天,感受飛機從頭頂劃過的震撼,還有在它身後留下的一條白色清澈的雲路,讓人有踏步上去的衝動。不過,我更喜歡在傍晚,透過直播間的落地窗看飛機在天邊劃刻的那一道淺淺的橘紅色傷痕……而今天,什麼都看不到……」
一件很簡單的小事,一種很普通的感悟,從他嘴裡說出來,再配上舒緩的音樂,總會帶給人一種愉快的感覺,彷彿身臨其境。
麥歌輕輕地坐了下來,嘴上含著微微的笑意,手裡還是牢牢握著傘柄,沿著傘尖滴落的水珠親吻著地板,早已匯聚成一團,緩緩地滲進縫隙中。
「不管何種天氣,在夜場縱情的狂歡掩飾不了渴望釋放的孤寂靈魂。靜靜的雨夜,或許更適合坐在窗前,讓情緒漸漸地沉澱……」
寂寞是可恥的。諾言的開場總是帶著溫情與感性,常常忘乎所以地讓思緒迷失在他的聲音裡,依舊無比的安心。
「……咖啡的香氣還在鼻尖蔓延,我們是否想到了那個多雨的城市西雅圖,還有那個充滿『魔力』愛情的電影……」
麥歌默默地享受著煩躁現代生活中排遣寂寞的一次傾聽,只有用心聽的人才會懂。
「麥歌,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看你800米測驗都沒這麼賣力跑過。」
唐子非怒氣沖沖地跑到她的跟前,還在因劇烈奔跑而費力地喘著氣。那聲音嚴重干擾了她的收聽效果,眉頭微微蹙起。
「噓……」麥歌作了禁聲狀。
唐子非一時怒起,直接拔了錄音機插頭,連同桌上的MP3和MD都一古腦扔進桌底的廢紙筒。
「唐子非,你小心連朋友都沒得做哦。」
麥歌像被開水燙了似地站了起來,狠狠瞪了她一眼,才記起還有把濕漉漉的傘,隨手就塞進她的懷裡,逕直去插插頭。誰料,唐子非眼疾手快,把傘往地上一丟,搶過錄音機藏到背後,認真地質問她。
「麥歌,你有病嗎? 那個諾言怎麼就把你毒害成這樣?!你到底在留戀他的聲音還是他那個人?」
「白癡。」
麥歌淡淡地回了她一句,剛要去「搶奪」的手縮了會來,爆發的怒火也突然緩和下來,慢慢走向桌邊,唐子非緊張地抱著收音機往旁邊挪了挪。麥歌無奈地搖了搖頭,繞過她,從抽屜裡緩緩掏出一張紅彤彤的請柬展示在她的跟前。
「唐子非小姐,你無非就是想讓我對你剛才路上跟我說的話有點反映,幹嗎扯到連見都沒見過的諾言身上去。」
她展開那張請柬,一字一句平靜的地讀著上面的內容,看不出她臉上任何的表情。
「你沒事?」唐子非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我應該有事?不過在大學暗戀了兩年的學長結婚而已,至於要死要活的嘛。」
麥歌故意隨手把請柬往桌上一扔,乘唐子非還沒緩過神,就去拿那只收音機,指尖剛碰到,就被她警覺地一閃。
「那個,麥歌,我是說你難道都不準備向他表白看看?你難道不會覺得遺憾?」
這回麥歌沒有跟她多廢話,而是狠狠奪過錄音機。
「我只知道再聽你囉嗦下去,我發誓一定會讓你『遺憾』。」
唐子非終於憋著一肚子的疑問被麥歌很不客氣地請出了房間。房間裡只剩下雨聲,自己的呼吸聲,還有諾言的聲音。
「廣告過後歡迎回到《諾言時間》,或許是因為雨天,今天又很自然地選擇了《西雅圖夜未眠》,人與人之間的相識本應該也是魔力的牽引,以為對妻子悲痛懷念的Sam不會再找到心中的牽掛,以為遙遠的地理位置不會把兩個陌生人指引到一起,以為Annie會握住手中的幸福一路走下去……在影片中,我們可以讓思想自以為是的『以為』,而現實呢?『魔力』會否眷顧我們?還是會成為為愛情轉移的開脫?……」
伴著窗外纏綿的雨聲,諾言的聲音穿梭在藝術與思想間,莫名地沉澱起美麗的過往。他與無數個她,僅僅拘囿於冰涼的工具中,在城市的夜空中相遇。四年來,這個熟悉的陌生人已經慢慢走進她的心裡,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每晚在吞噬孤獨的聲音魔力牽引下,她總喜歡坐在窗前,閉上眼,在腦中小心翼翼地描摹起他的輪廓,一次次的清晰,又一次次的否定,她還是固執地認為,攝人心魄的聲音背後往往是殘酷的現實容顏。
「或許是因為電波讓他們相遇,才會對這個影片念念不忘……面對新歡舊愛如何選擇?緊緊攥住手裡的幸福,還是像Annie一樣重新開始一段旅程?一個是愛情已知的結束,而另一個則是未知的開始,你對自己的選擇做好準備了嗎……」
Annie對感情的投資,賭注是一生的幸福。這是個能讓人感到溫情的電影,卻沒有生活的影子,它不是現實的愛情。麥歌捧起熱騰騰的咖啡,輕輕地嘬了一口,苦澀一直從舌苔向喉嚨蔓延開去。
借助對樓隱約的燈光,看到雨小了不少,滴滴答答的聲音也斷斷續續放慢了速度,麥歌打開窗,任細細的雨絲飄進來,柔柔的,輕撫著她的臉。桌上密密鋪開一層薄薄的雨滴,請柬的黑色字跡逐漸化了開來。
她可以把對學長三年的情感對別人說的雲淡風輕,但傷口到底有多大,只有自己明白。她曾如此熱烈的愛過,儘管那種愛只是一廂情願,卻很真實,會樂會惱會痛,而結局也正如大多數暗戀故事的悲情。
之前即使不能擁有,至少是一種精神上的寄托,還有用力去愛的支點,而現在呢?徹底的失去不再是理所當然,心痛的就像放到絞肉機裡揉成了泥。
滾燙的淚水和冰涼的雨水交雜於一起,滿臉濕漉漉,手裡從杯子傳遞來的溫度也在漸漸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