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出了城,走出一兩里地,見四下無人,楚天將塔依爾拉入土牆背後。塔依爾心中早已緊張,勉強跟了來,但見楚天拉過自己,本能地掙扎一下。但剛剛用力,卻感覺毫無著力之感,心中不由震駭。想自己功力在身,雖比不得一流高手,但在此地亦是罕有敵手。
正自愣神,便見楚天大手一抹,眼前忽現少年般的面孔。塔依爾一震,面現驚愕之色,旋即,雙眼大睜,驚恐萬狀。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連連道:「大俠饒命,小的早早自中原回返,再未回到天山派。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塔依爾操持,求大俠饒命!」
楚天暗運真力,將塔依爾托起,笑道:「塔依爾放心,我等並非是要取你性命!不瞞你說,我等只是為追蹤冷凡而來。」
塔依爾定定心神,惶恐道:「小的自被大俠放生,當日夜間便向塞外回返。為怕天山派中門人找尋,便秘密將妻兒老小接到嘉峪關附近。此處離天山老巢有數百里之遙,小的日日以砍柴為生,掙些辛苦錢。與天山派未再有任何瓜葛,請大俠明鑒!」
「好了,本門主信你便是,見你適才挑著擔子,辛苦為生,甚是不易。唉,兵荒馬亂,哪裡能夠安生!」
塔依爾一聽,道:「哪裡安生?當然是家裡安生!」說罷,看著微笑的三人,不知其意,猶豫了一下,又道:「大俠乃是恩人,若不嫌棄,請到小的家中歇息如何!此處原來常有天山門人經過,只是最近一段時日,派中幾位護法被大俠斬殺後,此地已再難見到一個天山門人。」
楚天道:「你家中方便?」
塔依爾忙道:「方便,大俠跟小的來!」說罷,當先領路,幾人向一處荒坡走了大約三四里路,便見荒坡上稀稀落落地有幾戶農家。幾人走過幾戶農家,到了最北端的一個土牆圍成的院落,便聽塔依爾喊道:「加娜塔,加娜塔!」
話音剛落,便見房門一開,自房中走出一個婦人。但見這婦人與塔依爾一個樣貌,眉目清晰,大大的眼睛,眼球黑藍,面容白皙。見楚天幾人走來,忙躬身將楚天等人讓進房內。
塔依爾忙對楚天等人道:「此是加娜塔,中原人稱作娘子!」說著,忙催促道:「加娜塔,快快沏茶弄飯!幾位兄弟遠道而來,恐怕是口乾舌燥了!」
加娜塔偷眼看看楚天幾人,神情甚是疑惑,惶恐中隱藏不安。待楚天等人不注意,忙將塔依爾拉到房外。一番言語,楚天細聽之下,不由搖頭苦笑。二人說的乃是番語,一句未聽懂。
一聲嬌呼過後,過了好久,才見加娜塔戰戰兢兢地進屋,再也不敢看楚天三人一眼,忙三火四地侍弄起來。
楚天正要說話,便聽茜兒呼道:「老爺,櫃子上似乎擺放著你的牌位!」楚天與素素忙扭頭觀瞧,果不其然,但見櫃子上豎著一塊牌子,上書:恩公X神之位。雖未明寫殺字,但其意一看便知。
楚天苦笑,道:「當日,老爺一念之仁放了塔依爾一條性命,只是未殺而已,何故以恩公看待,真是怪事!」
剛剛說罷,塔依爾進來,見楚天幾人正看那牌位,忙道:「娘親見小的日日打打殺殺,百般阻撓,小的只當耳旁風,心下不以為然。想小的自身武功不錯,斷不會有何危險。卻不知到了中原,方知小的武功低微,本欲回返,仍是抱有僥倖,直到遇到大俠方才頓然醒悟。若非大俠手下留情,小的一家老小便只能挨餓討飯了!」
正說著,加娜塔沏上幾杯奶茶,熱氣騰騰,房中飄著奶香。加娜塔緊張地用生硬的中原語音,邊倒茶邊招呼楚天幾人。房屋四壁空空,看之拮据得很。楚天邊喝茶邊與塔依爾說起了天山派。
加娜塔弄好了幾樣簡單的小菜,便跪在旁邊伺候,不時地看著奇幻萬端的楚天。奶茶喝過,素素與茜兒頓覺內中火熱,額頭已然見汗。素素輕輕拉了一下楚天,指指面目,楚天笑著點點頭。
便聽素素輕聲道:「塔依爾大哥,嫂嫂,我二人乃是女扮男裝,請大哥勿怪!」塔依爾與加娜塔一怔,但見素素與茜兒摘去頭巾,抹去面上易容胭脂後,已驚得呆住。素素輕笑道:「小女喚作秦素素,這位喚作司馬茜!」
塔依爾夫婦愣了好一陣兒方才回過神來,連忙招呼二女用茶。素素與茜兒一口一個大哥、嫂嫂地叫著,塔依爾夫婦本是懸著的心漸漸鬆弛下來。其後,幾人推杯換盞,兩大碗酒水下肚,塔依爾已有些微醺。
楚天使個眼色,停止了飲酒。問起冷凡天山派事情,塔依爾和盤托出。只是言說冷凡從不在一個地方呆得太久,其入門之後也僅僅見過冷凡一次,其行蹤極其隱蔽。塔依爾言語之中提及,在嘉峪關西北三十餘里處,有一座廢棄的清真寺,喚作麥斯吉德,乃是天山派極為隱蔽的臨時巢穴。
楚天暗想,不怪義父當年亦是幾次追蹤未果。幾人用罷酒飯,塔依爾說要給娘親問安,楚天三人便跟隨塔依爾來到院中耳房。破舊的氈子,老婦滿面病容。見了楚天幾人,只是含笑同楚天等打招呼,並不會說中原話語。看過老婦人及兩個孩子,楚天幾人面色異常凝重,見到困苦的一家,心中甚是酸楚。
由此想到塔依爾投身天山派,實有不得已的苦衷。而死去之人又有多少是如塔依爾一家呢?楚天心中忽感愧疚。雖是江湖爭鬥,你死我活,但生死牽連絕非一人。加娜塔給楚天等人斟茶,面容雖好,但已刻上歲月的滄桑,一雙手很是粗糙。
楚天輕聲道:「茜兒,將銀票拿出一些,留給塔依爾一家。」茜兒聽了,忙從包袱中拿出一疊銀票。楚天接過,對塔依爾道:「楚某前來叨擾,實感不安。這些銀票但請收下,不願砍柴,便盤個店舖,家人也好幫你搭理,省得一人操勞!」
塔依爾連忙推拒,至死不從。楚天無法,肅然道:「見你一家生活拮据,娘親偌大年紀,所居房屋透風漏雨,你焉能心安。這些銀票只當兄弟孝敬娘親便是,萬勿推辭!」
塔依爾雙手顫抖著接過銀票,只看了一眼,忙將銀票遞回,慌忙道:「大俠恩德小的銘記在心,這些銀票小的萬萬要不得!」
楚天面色一暗,冷聲道:「難道你是嫌棄兄弟的銀票,乃是強搶而來的不成!」
「不不不!」塔依爾連忙擺手,言罷,倒頭便拜,道:「大俠所給銀票實在太多,小的萬萬承受不起。還請大俠收回,小的自食其力,活得心安便可,請大俠原宥!」
楚天扶起塔依爾,轉而溫和道:「楚某給出之物,萬難收回,若是太多,只當楚某寄放於此便可!等兄弟下次來到之日,你再好生招待兄弟,如何?」
塔依爾顫抖著雙手,勉強接過銀票,又向楚天拜了幾拜。楚天三人遂向塔依爾告辭,一家人再三挽留,楚天只言說若是辦妥要事,便再回返此處。並稱若是日後江湖平靜,囑其到中原鬼莊做客。塔依爾連連稱謝,激動不已。
隨後,楚天三人回復來時面容裝束,與塔依爾一家告別。幾人辨識一下方向,慢悠悠地向野外走去。
塔依爾含著熱淚與加娜塔回到房中,顫抖著雙手,細數著銀票。一千兩,兩千兩,五千兩,一萬兩!夫婦二人幾乎拿捏不住銀票,最後細數之下,共計是一萬五千兩!塔依爾口中唸唸有詞,與加娜塔一同跪在楚天牌位前,淚流滿面,三拜九叩。
沙塵中依稀可見城鎮的輪廓,幾幢稍高的房屋僅僅剩下屋脊,乾枯的樹幹,破碎的窗戶,在狂風中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悲鳴,又似鬼嗥。
麥斯吉德乃是叩拜寺坊之意,明代改稱清真寺。廢棄的清真寺,孤零零地坐落在風沙中。狂風中,楚天凝神暗查,寺中毫無生息。外牆迴廊已被沙塵掩埋,寺中大廳鋪著三尺多厚的沙礫。
楚天三人小心探查,摸索著走到二層,幾個空曠的房間,同樣被沙塵覆蓋。楚天幾人下得樓來,楚天抽動幾下鼻子,遂輕輕擺手,飄身向台基後逸去。乍看之下,人影皆無。
但向地面看時,楚天神識忽動,卻見地面散落著幾塊吃剩的骨頭。楚天輕輕捏捏,骨頭雖然外表風乾,但仍帶著一絲濕潤。楚天凝神抽動鼻子,轉頭四顧,旋即,輕輕搖頭。
素素問道:「冷凡到過此處?」
楚天頜首,歎聲道:「以骨頭濕氣判斷,冷凡當在兩日前到過此處。但以老淫魔功力,即便一個時辰前離開,亦是難以追到。追蹤這些時日,初時,僅是憑借其身上殘留的焦糊氣味,其後,便是依據焦糊氣味及所換衣物的味道跟蹤。但自從進入沙漠,風沙磨擦的氣味掩蓋了冷凡身上特有的味道。到了這裡,已被乾燥的風沙吞噬得毫無蹤跡可尋。」
「那我等將去何處?」茜兒道。
楚天輕輕歎息,道:「老魔奸狡非常,在大漠與其捉迷藏非要耐心追蹤不可。此處地廣人稀,訊息不通,中原武林隨時有變,我等不可在此浪費時日。待日後有暇,再來不遲,不將老魔廢去,實難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