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滿含深意地看看喬知府等人,笑道:「楚某素聞大人治下安定,為政有方;體恤民情,善心昭彰,令楚某感動不已。但楚某出身卑賤,一生與山林為伍,日日過得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對天下大事早已生疏,恐怕楚某將要有違大人好意,還望大人見諒!」
「嗯喔!」一聲,但見李主簿捋著山羊鬍須,開口道:「少俠此言恐是推托之詞。下官聽聞少俠曾在豫地增設粥棚,賑濟災民,此舉得天下頌揚。並捐助官府,多有善舉,此事盡人皆知。既名垂青史,又為朝廷分擔賑濟事務,可見少俠深懷仁慈之心。而今,闖賊肆虐,烽煙四起,少俠理當為朝廷盡力,說不得會受朝廷封賞,功成名就!」
「哈哈哈!」楚天一陣大笑,將眾人笑得怔住,不知楚天大笑何意。張校尉卻是皺了一下眉頭,微感不耐。看一眼楚天,神情漠然。
楚天收起笑容,正色道:「李主簿所言,楚某實是擔當不起!賑濟災民乃是楚某一時心血來潮,憑心隨意之舉。並非是大發善心,更不是為朝廷分擔事務。楚某雖然身在江湖,卻也知曉一些天下之事。但楚某始終無法看清,各方爭鬥的結果對黎民百姓是福是禍。」
說罷,看一眼喬知府,又道:「恕楚某直言!當下,天下大亂,四方揭竿而起,其因不言自明。但凡百姓安居樂業,又何來流寇。現如今,奸佞當道,禍亂朝綱,橫徵暴斂,豪強割據。整個朝廷,如知府這般心繫黎民百姓又有幾人?大勢所趨,人力不可違拗。順應以時,上承天道,當是智者所為,明智之舉!」
張校尉忽道:「少俠口口聲聲上承天道,便是放任流寇橫行無忌、攻城掠地嗎?常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四方流寇上違天意,下拂民心,均是大逆不道行徑,天下可人人得而誅之。少俠怎地大有姑息遷就賊寇之意。如此言語,如被朝廷知曉,怕是要治罪重罰,株連九族。」
楚天見張校尉說得面紅耳赤,不由笑道:「張校尉說得理直氣壯,慷慨激昂,倒令楚天有些汗顏!但楚某實是無意於天下紛爭。並非楚某心存懼怕,而是無意為之!至於治罪重罰,株連九族之事,楚某倒是急欲嘗試一番。」
吳縣令見楚天不耐,忙接口道:「下官聽聞少俠在荊門,斬殺數百闖賊兵馬。那些賊寇又如何會放過少俠?如少俠為朝廷出力,或可免去數樁血案之憂。不知少俠以為然否?」
楚天沉聲道:「今日,楚某所來,乃是看在我烈陽門地處知府治下,又兼大人素有清譽之故。至於斬殺闖王人馬,並非楚某與闖王有何嫌隙,而是看不得其部從搶男霸女,任意胡為之行徑。在楚某眼中,並無賊寇與朝廷之分,無論紛爭結果如何,百姓仍是該勞作的勞作,該受苦的受苦。如遇明君,或許能過上若干年輕鬆日子。」
說到此,楚天話鋒一轉,道:「楚某隨意慣了,最看不得強橫之事。不瞞各位大人,數樁血案,均是楚某所為。但血案並未止息,尚有眾多莊派未及殺絕,這亦是我時時惦念之事。直至今日,楚某及烈陽門下已殺了近萬人,並不會在意多殺幾個!請恕楚某不敬之罪!」
見楚天如此說,眾人俱都暗自驚凜。張校尉亦不由心神震顫,想起傳言,面前的殺神雖是玉樹臨風,一副少年模樣。但不知怎地,心中總有種無名的惶恐。喬知府驚懼過後,已是心灰意冷,面現淒愁。
遂道:「少俠其意如此,本府亦不為難少俠!只是城中百姓流離失所,本府心中倍感不安。」
楚天接口道:「楚某以為,大人盡可不與理會,此城僅存你等與數千兵丁,百姓早已離城遠去,大可棄城而去!。即便百姓仍在城中,亦無甚擔憂之處。你等所失不過是一方治下屬地而已,如若以寡擊眾,非但自身性命堪憂,更是連累百姓一同遭難。古人云: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荒年!無畏的殺伐,其後果堪輿!」
李主簿輕笑,接口道:「少俠所言似乎與烈陽所為有些自相矛盾!近年來,少俠及門下四處殺伐,血腥遍地。如以少俠適才所說之意,現今,整個烈陽門豈不無家可歸,流離失所。不知少俠以為如何?」
楚天一笑,道:「主簿大人所言,乍聽之下,確是極有道理。楚某自幼長於山林,出道後只因楚某為搜魂書生之徒,遂屢遭天下江湖圍攻。為了生存,楚某不得不奮起抗爭!所幸的是,楚某得眾女青睞,更兼有識之士輔佐,方有今日之勢。我烈陽門本欲同江湖止息干戈,怎奈江湖不容於我。天下雖大,已無我等存身之地。無奈之下,只有以死相拼。雖說殺戮過甚,血腥四起,但眾多豪強兵強馬壯,實力雄厚,我等不得不施以極端手段。不然,我小小烈陽如何應付天下。」
李主簿又道:「少俠之苦衷,下官深有同感。但有一事,下官仍是不明。少俠四處殺伐,那些普通莊丁護衛及一般江湖人士亦俱都是平民百姓。依少俠適才所說,這些人豈不是無辜受死!不知少俠何以解釋?」
楚天肅然道:「江湖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即使無怨無仇,卻亦要隨時以性命相搏。眾多莊派各為一方,為生存、為利益,爾虞我詐,紛爭不斷。無不是為本莊派而戰,與個人恩怨毫不相干。幾如目下朝廷與各路義軍開戰,俱是各為其主,各為自身而征戰殺伐。」
啜了口茶水,楚天又接著道:「以此觀之,門派紛爭,江湖仇冤,寬了說是為本派生存,窄了講只是為了幾人而已,均有利益深藏其中。既然非仇非怨,為利益而爭,便當知將有生死。如此,又何來無辜一說!又與死傷多寡、殘忍狠辣等有何相關!常言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善因,結善果。自身所選之路,又如何怪得了他人。此恰與『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之語吻合,不過,為情而來,為義而死,又當別論!」
喬知府道:「少俠之意本府已然明瞭。既然少俠不欲參與紛爭,本府亦不勉強。烈陽漸趨勢大,漸有泰山之安;大明王朝日漸衰敗,將有累卵之危。一旦闖賊傾覆天下,少俠與其素有仇怨,又怎能安然度外!」
楚天輕輕搖頭,道:「大人勿再相勸楚某。楚某與闖王部從生出些許嫌隙,既非利益使然,亦非仇怨所致。乃是楚某心中憤懣,一時興起,方才將其數百人馬斬殺。楚某行事但隨心性,不念禮俗律規。無論淫邪巨孽、江湖宵小,或是府衙差官、王公顯貴,抑或僧道兩途。若是其行事乖張,有悖天道,但凡楚某遇到,必會將其斬盡誅絕!」
幾人機靈靈地打個冷戰,頓時,脊背之上寒氣直冒。楚天之語,雖說得輕緩柔和,但聽來句句皆帶著股股煞氣。冷顫過後,面孔俱都已成青白之色。
喬知府畢竟曾是武林人物,急忙穩定心神,訕然道:「少俠豪氣令本府欽佩之至!既然少俠無意天下,本府亦不勉強。為請少俠前來,本府特命衙役定下酒菜,尚請少俠屈就府衙用些酒飯,不知少俠意下如何?」
楚天見之,笑道:「大人,實不相瞞。楚某臨行之際,忽然接到密報,江湖之上異動連連,恐是對我烈陽圖謀不軌。楚某來此,多有打擾,並有拂大人看重之意。如有空暇,楚某當不請自來,再叨擾大人一二!恕楚某不敬,告辭!」
楚天說罷,微一抱拳,細看喬知府一眼,道:「大人悲天憫人情懷,深受楚某敬佩。當朝如大人這般心繫百姓,為朝廷盡心盡力之人少之又少。如大人不棄,楚某敝處隨時恭候大人光臨!」
「少俠客氣,本府但有空暇,一定前往貴莊拜候!」喬知府始終禮賢下士,毫無被拒之後的不耐與慍怒。
「呵呵!不瞞大人,楚某義父學究天人。如大人前往,定能開懷暢言!」楚天邊行邊道。
張校尉跟隨在後,面上稍有不屑。聽罷,搶先道:「不知楚少俠義父是哪朝哪代、哪位文武狀元,其高姓大名如何?」
「哈哈!」楚天大笑,既未停下,又未回頭,朗聲道:「張校尉一生戎馬,恐怕對江湖軼事不甚知悉,楚某義父乃是頂天立地的一代奇人!」
「少俠不妨直言,本校尉洗耳恭聽!」張校尉已顯出不耐。
楚天心中暗笑,隨口道:「楚某義父便是五十年前震懾大江南北,武功高絕、殺人如麻、神鬼莫測、談之色變,令整個江湖聞風喪膽的『搜魂書生』沈寒冰!」
「啊!搜魂書生沈寒冰!」喬知府等人俱都驚懼出聲。而張校尉更是呆立當場,怔怔出神。待其回復神志,眼中早不見了楚天等人身影。心神震顫之下,冒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