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芷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大床上,寶賢隔著明黃的幔簾在龕前打坐。蓮台前的油燈忽明忽暗,暗灰的人影在簾上若隱若現。
委屈的淚被女人固執地擋在眼圈裡,心中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他不怒不罵,也不肯跟她講話,她第一次感覺到被人冷漠的可怕。
她情願跟他大吵一架。要是實在氣不過,他甚至可以踹她兩腳,非得用這種殘忍的冷暴力對待她嗎?有什麼事情不能溝通?再說她也沒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為什麼這麼對她?他不覺得這樣很傷感情嗎?
「寶賢……」她說服自己做最後的嘗試,喘不上氣,覺得對方在用無形的距離感折磨自己。
十幾秒之後,對方終於答了話,「別擔心我,你先睡吧。」
她徹底崩潰了!每個男人的性格都有其兩面性,最大的優點在極端時刻常常變為最可怕的缺點。不禁想起羅烈,暴躁是暴躁了一點,但兩人一旦出現分歧,大不了發一通火,之後還是很懂得體諒女人的。而寶賢沉穩得有些過分,常常讓她感覺到無形的壓力,遇到麻煩情願自己默默地隱忍,也不肯放棄高尚的修養責怪別人。
夢裡羅堠的話始終蠱惑著她:什麼修養,什麼隱忍,或許只是為了明哲保身,生怕自己德行受損而遭到貶謫。常言道「大恩如仇」,他用近乎跋扈的「善」包容著她,這樣的包容太殘忍,漸漸讓她感到恐懼而不是感恩。
淚水濡濕了鋪在枕邊的長髮,迷迷糊糊地陷入睡夢裡……
「麝芷,麝芷……」
羅堠?
因為一陣急促而粗重的喊聲,她緩緩張開眼睛。她在什麼地方?望著窗外無垠的花海,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須彌幽境。
起身打開門,走了出去,羅堠醜陋而猙獰的面孔看上去帶著幾分欣喜:「麝芷,以後不必再擔心你的安全了,那個墜樓而死的男人已經被我送進了地獄!」
「你抓到他了?」驚喜的話語裡帶著濃濃的感激。
「捉鬼是我的老本行,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眨巴著鼓突的眼睛,怪笑著回應。
「謝謝你。」她揚起一抹溫婉的笑容。這只八眼怪物殺了她的前世,此生卻救了她兩次命。
「我可以進去坐坐嗎?」羅剎滿眼期待地望著對方。
她左顧右盼,為難地搖了搖頭,「不太方便,請你快點離開吧。」
「麝芷,好容易見你一面,別趕我走。」羅堠扇動著碩大的鼻翼,略顯哀傷地懇求。
一襲飄逸的青衫自花間小徑款款而來,吳帶當風,濃眉懸挑,對著糾纏不休的羅剎沉聲說到:「這裡不歡迎你,請你馬上離開!」
「他只是來告訴我,他把那個墜樓的男人送去地獄了。」麝芷一眼就看出了帝釋平靜的外表下熔岩般沸騰的怒火。
「善惡有報,他這是逆天而行。麝芷,你當日種下的惡因正在輪迴中蔓延著,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那個冤魂被送進了地獄,卻把濃重的厲氣留在了人世裡。心裡有鬼,遲早會有報應!」他字字深邃,卻面無表情。
羅堠瞟了眼對方,不屑地插了句嘴:「哼!照你的意思,就該眼看著那只惡鬼折磨麝芷不成?什麼天道,什麼因果,我只知道任何人企圖傷害麝芷,我就要他的命!」
「你已經滿手血腥了,居然還不思悔改,很快就能看到你的報應!」帝釋廣袖一揮,輕歎一聲,折下一隻野花揉碎在手心,「假使你被送進了地獄,就像是警察被扔進了監獄,那些慘死在你手中的冤魂會無休止地糾纏著你。我幾乎不敢想像,那將是多麼可怕的處境。」
麝芷忽然覺得眼前這尊修羅很陌生,不像是她愛著的那個男人。強忍住沿著脊背竄起的寒意,聲音顫抖著說到:「帝釋天尊,妾嘗問:眾生以十事為善,以十事為惡。出於身者有三:殺。盜。淫。於口者又四:兩舌。惡口。妄言。綺語。出於意者有三:嫉。恚。疑。羅堠罪不可赦,兼具「殺盜淫」之三大惡,當入地獄受罰。而天尊此時亦犯下了「嫉恚疑」之三惡行,切勿在您的智慧中夾雜傲慢,當正其身,當正其心!」
「這個天底下哪有什麼天理?同樣是錯,誰能送天帝下地獄呢?」羅堠抓住時機,跟著天後娘娘的勸諫「附和」了一句。
「若天帝錯了,自會因所造罪業而降謫,不需要你二人在此一唱一和!」話音一落,輕蔑地掃了「志同道合」的兩人一眼,踏著幽香的花徑向衰草如煙的遠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