淪為鬼魅以後,般若對於照進客廳裡的陽光有一種本能的畏懼,抱緊雙臂竊竊地躲在樓梯轉角處的陰影裡。小雅在腳下昏死過去,她心裡始終牽掛著發出那聲淒慘大叫的園丁。窗外令人毛骨悚然的吸吮聲隱隱挑逗著她的衝動與好奇,克服恐懼嘗試著向那片強烈的陽光下挪了挪。在她固有的印象裡鬼魂是畏懼陽光的,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條腿,生怕自己象恐怖片裡那樣瞬間揮發掉。而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
如果不是看見自己的屍體躺在房間裡,她一定以為自己還活著。如往常一樣站在窗口強烈的陽光下,溫暖極了……
誇張的舔吮聲還在繼續,彷彿亂墳中飢餓的野狗貪婪的品嚐著潰爛的屍體。剛想把頭伸向門外,耳邊忽然響起一個遙遠卻熟悉的聲音:「般若,不要出去!羅睺的本尊已脫離了他的肉體。這個時候萬萬不要接近他,他輕易就能送你下地獄!」
誰在說話?是——夜叉?
那個聲音她清楚地記得,如果那個「八眼羅剎」不是夢,那個自稱受了她恩惠的「青面獠牙」也應該是真實存在的。「你在哪兒?」她劇烈的喘息,激動的心幾乎彷彿就要從嘴巴裡蹦出來。一陣左顧右盼始終不見半個鬼影,心裡不由有些灰心喪氣。
「我只在你夢裡,如今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羅睺的本尊回歸了肉體,他對於你才是安全的。還有,盡快離開那個是非之地……」身在老平房的佛龕前打坐的寶賢雙目緊閉,凝神入定,腦海裡依稀浮現出一身紅裙的魅影。他一度以為她僥倖還陽了,可誰知,唉……
「離開?不!」般若神色堅定地用力搖了搖頭,「他殺死了我和我的孩子,不能就這樣算了,我絕不會放過他的!」
「一念嗔心起,火燒功德林,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雜草害田地,嗔恚害世人。施與離嗔者,故得大果報!冤冤相報何時了?般若,戒嗔!」
「戒嗔?說得容易!他害我一屍兩命,誰能還我的孩子,誰能告訴我我的孩子去了哪裡?」她忍不住大喊,全然忘記了園子裡還有一雙專聽鬼音的耳朵。
「不要吵!當心被羅睺聽到。」佛音剛落,野獸般的粗喘已漸漸靠進,般若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提起紅裙向樓上倉皇逃竄,沉重的腳步聲在身後窮追不捨,有些後悔自己惹下了大禍……
見鬼!
端坐於菩薩龕前的寶賢赫然張開了眼睛。他不能眼看著她身陷地獄!可佛旨在身,令他說教度化,切忌惡鬥嗔殺。原神不得出竅,他該怎麼救她?思量片刻,猛然起身衝出門外,兩眼茫然雙手輕拍著小巷青灰的牆壁,用力叩響了隔壁鄰居的院門:「有人在嗎?」
院內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環做響,之後是鄰家女主人熱情的聲音:「呦,寶賢,有什麼急事嗎?」
「大嫂,打擾了,我想借用一下你家的電話。」這家的兩位主人皆是菩薩心腸,自從他住在這裡一直都很照顧他。尤其前段時間得知他得了眼疾變成了瞎子,想起來就隔著院牆喊他一聲,生怕他自己待在家裡會出什麼事情。
「多少號?我幫你撥。」身材富態、面容和善的老大姐隨手從衣兜裡摸出電話,「用手機打,省得進屋了。小院裡東西堆得亂起八糟,甭再把你絆倒了!」
「110。」來不及客氣了。
「啊?報警啊?」對方驚訝之中料定事關重大,沒再多問,撥通了電話交到了男人手上。
寶賢拿起電話放在耳邊,對面剛一接通就連忙做了交代:「報案!請速派人趕去西城郊白虎路的17號別墅,我聽見有人大喊救命。」掛斷電話,強壓著滿心擔憂,擠出一抹不成形的笑容托著電話客氣到:「謝謝你啊大嫂,你忙,我先回去了。」
「哎,一個人能行嗎?我扶你吧?」女人打量他沒拿盲杖,一臉擔憂的問到。
「沒幾步路,不用了。回吧,謝您了。」他依舊扶著牆,空洞的雙眼根本照不到對方。
「那你自己慢點啊。」對方說著話,輕輕掩閉了房門。
寶賢回到自己住的那間老平房,久久坐於龕前卻始終不得入定。心中那抹似有若無的牽掛讓他心志搖晃,腦海裡填滿了紅衣女子倉皇逃竄的身影。
但願警察能即時趕到,看樣子他得親自去西郊別墅一趟。
愛慾為業自造業,自知無明卻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