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四回過頭,便看到在假山的另一邊也有一個人在那躺著,悠閒而漫不經心。
「人世間,歎不歸,望斷幾度輪迴。紛紛擾擾,湘水瀟瀟,墜芳菲,華裳已褪,任逍遙。」他翻身而下,重複了一遍宿四剛剛吟的話。
風吹過,撩起他的長髮,露出那雙天下獨一的紫瞳。還有縈繞著淡淡氤氳的絕世面容。
宿四恍恍惚惚記得這雙眼睛的主人,輕輕擰著眉,宿四淡淡道:「是你。」那夜,恍如夢中,可是,這雙眼睛,她記得。
如同紫羅蘭一般深邃幽染的雙眸。在那迷離的夜色中,擁有致命的誘惑力。
蕭子隱情不自禁地望了望自己的白衫,「你還記得。」那件被她弄髒的長袍,不知道為何他竟然沒有丟棄,相反,他把那件灰袍細心地保管著,閒時便情不自禁地拿出來看看,然後又忍不住一陣笑意。他第一次覺得生命中有了樂趣,第一次對一件東西,或者一個人感興趣。
而這個人,此刻便在自己面前,一個九歲的小娃。
宿四注意到了他的注視,也想到了那日發生的事,不過,她的臉上並沒有其他女孩家該有的害羞和尷尬,她甚至連一絲該有的愧疚都沒有。她被人打擾好事,都沒有怪他已經算不錯了。
而且是他自己要撞上刀口上,是他自己造成的。宿四說了,怪不得她。
不過,想起他送她回去。她本是和人互不相欠的性子,此刻,她該說,事實上,她真的輕聲說了:「謝謝。」
「謝什麼?」男子溫文爾雅的面容上難得帶著一絲不一樣的笑意。
宿四聽著他的明知故問,挑挑眉:「難道不是你把我送回宮的嗎?」
蕭子隱含笑不語,想起月大婚第二日氣勢洶洶地回到宮殿,大發雷霆,見到他便開始數落起他的那個九歲的皇后。
記起那日的月,似乎身上有不同的色彩,因為生氣和激動,一向臉色慘白的他雙頰竟然有異樣的潮紅,而且第一次蕭子隱看到了月的身上還有生命力,那種同往日陰霾的生命所不同的色彩。他看到他的眼睛波光跌宕,漣漪蔓延,整個人在宮殿裡走來走去,神采奕奕。
也許,這個人的到來會讓月的生命帶來不同。
蕭子隱看著她髒兮兮的小臉,還有眸中的平靜。他記得那夜他看到過的臉頰,同一張精緻的畫卷一般,他差點看得出神。那張絕美的臉。
忍不住的,他伸過手去,輕輕地撫上她的臉頰,一點一點地替她擦去臉上的睡痕和污垢。
宿四知道自己該拒絕該反抗的。可是當她看到那雙比大海還要廣闊,比天空還要深邃的眼睛,莫名的,她感覺到自己的心一陣寧靜。就這般,兩個一高一矮的人互相對視著,互相凝望,波光流淌。
在蕭子隱終於擦乾淨之後,看著如同瓷娃娃一般的臉,彷彿這張臉是自己的精心傑作一般。蕭子隱滿意地笑了。
那笑容彷彿剛剛宿四迎風而立時,輕柔地擦過自己的臉頰,自己的耳邊,自己的髮絲的淡淡清風一般。那般讓人心曠神怡。
宿四莫名的,一陣慌亂,向後退了幾步,想讓兩人保持的距離遠一點,可是,卻偏偏忘了,此刻她站在假山上,一個趔趄,宿四腳下一滑,輕呼一聲,身體便向後面跌落而去。
閉上眼,宿四在心裡責怪自己的莽撞和不小心,知道今天屁股可能又要開花了。剛剛癒合的傷口也許又要雪上加霜。耳邊一陣衣袂在風中飄揚的聲音。正胡思亂想著,只覺得自己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如同大地擁抱匍匐於它的臣子一般。
宿四久久沒有睜開眼,頭上便傳來一個疑惑的聲音:「咦?小傢伙,難道這樣你也能睡著?」
宿四嘩地睜開眼,看到的,又是一片廣闊無邊的幽紫。
「你……你幹什麼……」宿四一陣驚慌,便掙扎著想從他的懷裡下來。
蕭子隱制止她,看到她滿眼的疑惑,蕭子隱如沐清風地笑了。宿四隻覺得一陣騰空,兩人又一次站在剛剛落下的假山上,原來剛剛是他接住了她。
宿四對他感激地笑笑。
蕭子隱卻在她後面站定,雙臂緩緩支撐著宿四細小的雙臂張開,像飛鳥飛揚展翅一般,兩人站在高高的假山一頭,迎著風,緩緩地張開雙臂,宿四感覺到他身上的體溫,感覺得到他身上的那股淡淡彷彿與生俱來的天地之氣的清香,感覺得到他的雙臂支撐著她的。
宿四先是一陣驚愕,接著便聽到他柔聲道:「剛剛我打擾了你,現在,我還你一次飛翔。」
他的聲音和自己嘶啞乾枯如同烏鴉一般截然不同,他的聲音,是山澗潺潺流動的清泉聲,如同一股暖流緩緩流進宿四的荒蕪的心田。
「閉上眼,感受此刻的風聲吧,還有萬物天籟之音……飛鳥的啼叫聲,樹葉的搖動聲,蝴蝶的展翅聲,甚至……落日的聲音,霞光的聲音……」
宿四聽話地照做,閉上眼隨著他的聲音去感受天地之籟。那種騰空飛翔的感覺頓時在腦海裡呈現。宿四驚喜萬分地笑了,如同一個孩童一般愉悅地笑了。在腦海中,她真的在天空中飛翔,身邊全是懸浮飄蕩的雲朵,還有成群的飛鳥從她的身邊掠過。
宿四明白了。
他是告訴她,這便是心境之上在天地之間任逍遙嗎?
「小傢伙,希望你有一天能夠任逍遙……」他汩汩流淌的聲音擁有致命的魅惑。宿四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沉醉了。即使知道未來的命運不堪,可是,現在,她情不自禁地相信了天地之間的美好。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在這個世界有一天竟然和一個陌生的少年,一個男子同泰坦坭克號一般作出那個彷彿脫離世間一般,在天地間任意馳騁的展翅。
宿四笑了,第一次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