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喜歡什麼曲子?」
「叭嘰」那只準備要送入我口中的雞腿不幸地掉在了地上。
我傻傻地看了服部這小子足足幾秒鐘。
「先生……?」
媽的,他不是給太后他們助興的嗎?怎麼眼光總是盯在我身上啊?他這樣的做法勢必會給我帶來些麻煩。我看了看羅列的賓客,臉上或多或少地有些不滿。再怎麼說有太后在的地方,也還輪不到我這個剛上任不久就丟了老公,失了大權的皇后說話的。
服部幽藏給我的這個面子也太大了點吧。
「娘娘沒有喜歡的曲子?那好,在下就自行演奏了。」
不等我回答,他的眼裡也根本沒有他人的存在。
服部幽藏,坐得筆挺,微微低著頭,十指修長,淡定地彈起了琴,額前的長髮垂下來,遮住一隻眼睛。所有人都秉神凝氣,看著他。不管怎樣達官貴人,在自己的世界裡多麼不可一視,眼下都願意選擇一個觀眾的位子,看他表演,聽他彈琴,分享那點點喜悅。在他的音樂聲中,大家都會發現,彼此的內心仍是那麼完整,這樣就好,這樣最好。
而我忽然有種感覺,只要能在他身邊,能聽到這樣的音樂,就算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參與到他的音樂抑或生命之中,都覺得好。
左手盈揉,右手挑拈。一曲清麗、典雅的曲子就這樣潺潺的從手中流出。我聽著,聽著,突然有根神經被一下子拉緊。那旋律對我來說是這樣的熟悉,這樣的親切,彷彿一下子又帶著我穿越了千年回來了現代。因為,他彈奏的正是中國名曲《茉莉花》?
我有些無法控制自己了,顫微微地站起身來,望著眾人的焦點——服部幽藏,百感交集。
我狂想著,他也許也是和我一樣來自同一個時代的人,也許他能知道一個回到21世紀的方法,也許我馬上就可以擺脫這個世界回到我的家鄉,也許……我可以不再承擔這樣的命運。
我情不自禁地抬了抬腳,心都快跳出來了,只是突然間感到有股力量使勁地向後拉扯著我,而且有個悠悠的聲音從高曠的宮殿頂上飄了下來。
「靈兒,你等著我……靈兒,你等著我……等著我……」
********************************************************************
「靈兒,你等著我……」
那一剎,我揪著心地疼得掉下眼淚。
曲聲也到此嘎然而止,所有的情感與希望又都回落到了原位。我落漠地抬起頭,眼神穿透了所有不解的目光與虛無的臉龐,靜靜地停在了服部幽藏那雙沒有什麼感情的眼中。
他淡淡地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什麼也似乎什麼都不清楚的樣子,看得我咬牙切齒且又無可奈何。
「皇后……」
高處傳來一聲厲肅的疑問聲。我清醒過來之時也想不出一個可以解釋自己這般狀況的措辭與借口。不甘心地看了看服部幽藏,還是轉身迎向了鄧太后。
「太后,臣妾……」我嚥了嚥口水,仍然無話可說,只有等著她向我發難。
「太后娘娘!」
正在這時,服部幽藏站起來,向老太婆行了個大禮,接著道:「微臣所奏的乃是先前娘娘在曲院中教授給臣的一首曲子。定是臣之所奏有所差錯,娘娘她是著急的吧?」他說完,嘴角跳過一個淺淡的笑。
我猛然回頭看向表情平靜的服部幽藏。他說這首茉莉花是我剛剛教授給他的?這怎麼可能啊?之前在院子裡,明明是在他的驅動下演奏的編磬,那個可是我一輩子沒有接觸過的東西呢,我又哪來本事教授與他。這個人到底在打算些什麼?
服部幽藏看了看太后,又轉身拱手向我說道:「微臣謝過娘娘的『傾囊相授』。」
我有些木訥地跟著向他回禮,想不出他這樣做的原因,不過他的出現倒是多多少少地幫我解了下圍。
「呵,既然咱們皇后娘娘如此多才多藝,今夜何不也表演一段,為大家助助興呢?」
在眾人的騷動聲中,我向殿門口望去。只見一位衣袂飄飛的女人一步步走來,她的身後還跟著另一個體態嬌俏玲瓏的女子。
負責司燈的宮女們,正好也撥亮了燈蕊。
我詫異地發現走近我的竟是歸好與含喜。身為婕妤的她仍然英姿颯爽地走在了含昭儀的前面。
歸好掠過我的身旁,嘴角輕輕翹了翹,這個表情算是對我笑了吧。
我有些漠然,心頭哽咽得不是個滋味。
「臣妾參見太后。」她跪到了那老太婆的面前:「臣妾因為身體不適多休息了一會兒,眼下壞了太后母親的心情和大家的氣氛,還請太后降罪!」
「起來吧,傻孩子,你有了身孕本就應該多休息,少來這樣的場合的。」老太婆慈眉善目地笑著向歸好招了招手:「過來,坐到哀家身邊來。」
「是!」
歸好在含喜的攙扶下,一步步跨上高台落座到鄧太后的側邊。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正眼瞧過我一下。
而此刻,殿堂裡頓時瀰漫起了一股怪異的氣息。有人蠢蠢欲動,有人疑惑不已,有人無比驚訝,也有人表現得歡天喜地。
最後,殿堂裡還是迴響起了一個聲音:「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一場接一場的意外真的讓我感到了措手不及,我也在祝賀的人之中,只是我捏緊的拳頭,似乎都能聽到手指間傳來裂帛般的聲音。
我不會認輸,當然不會認輸的。可那一句「有了身孕」卻像一顆鋼針紮在了心裡,怎麼也拔不出來。
不等我整理情緒,身後又傳來一個女人譏諷般的笑聲。
這次不用回頭,我也能猜到笑我之人就是容琳。
如此一來,我算是明白了之前容琳會對我屈服,甚至會對我表現出關心,這都是因為她清楚她與我又有了一個共同的敵人——歸好。
而,含喜與歸好的一起出現也是用行動在向我們表示,她仍然是靠向歸好的,僅管她在後宮的等級比歸好還要高。
呵呵,原來這個皇宮裡就沒有笨女人的存在,要真說有,可能也就是我了吧。把一切想得理所當然,總覺得事情都會如自己規劃的那樣發展。主觀,自大,自以為是到了沒有自知之明的地步,可是卻根本就沒有能力控制身邊的任何事態與局面。
他媽的,今晚被開涮的竟然是本小姐啊?
一想到我當初請月天幫我安排這場晚宴的目的,我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最初我是想通過趨炎附勢的諂媚法子來與老太婆套近乎,後來得知了她並不是祁昊的親生母親之後,一氣二怒的就改變了今晚的對策。把殿堂的色調降得灰暗,只是想讓氣氛變得更壓抑,想讓來者都明白這並不是本小姐為了討好她們的一次喜慶的宴會。以及接下來在氣勢上的不懼讓,我以為自己做得還不錯,不說給了她們一個下馬威,至少讓一些還在尋找依靠勢力的小人們有了眼前一亮的情況。
誰料想這一切根本就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歸好的出現,完全為太后扭轉了局面。我清楚歸好的為人,她不會輕易向任何人低頭求和的,所以她有可能並不想依附著太后的勢力,然而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她會選個折衷的辦法的。而她的這一有了龍種勢必又影響到了容琳的利益,所以這女人才會來向我示好,以求同盟。
呵呵,結果這一切的安排與打算,她們都做到了我的前面。而我竟還表現得沾沾自喜,傻,傻到了極點。我恨不得能抽自己一個耳光。
只是現在還不是抽自己的時候,因為沒有人給我這個機會。許久不見的歸好,真的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除了固留在她身體裡的那一分爭戰沙場的霸氣之外,她已完全退化成了真正的後宮女子。
黛眉橫簇,清眸宛轉,鼻膩鵝脂,櫻唇嬌潤,吹彈可破的白皙面龐,嘴邊兩個嬌俏的小酒窩,讓我頓悟「秀靨羞花」的含義。無懈可擊的一張面容,即便是李嘉欣張柏芝這樣的美女,與其相比也輸掉幾分。她正襟危坐在太后的身側,氣度高雅。只是,似乎表情太嚴肅了一些,看我的眼神有些傲然。
我不知道她的那雙眼裡還有沒有那個在寸苑裡嬉笑打鬧的場景,那一天她說過,她想做祁昊的皇后,而我也說過我不願意。
世事無常,一切都變得好快,除了各自的身份,還有各自的心吧。
我暗自歎了口氣,這些日子以來,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這個「皇后」的稱謂上,想著逃離,想著不捨,想著放棄,想著承擔……可是,我卻忘記了有種感情也需要用心維繫,那叫做友誼。
眼下這變了味的友情又酸又澀,咽一咽都會在喉嚨裡帶來刺痛。我不怪歸好,換作我是她,我也會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是得意忘形的。
「皇后,時才臻嶸婕妤可是向你發起了邀請呢,哀家現在倒也有些好奇皇后在樂律上有何等的造詣能讓碧落國第一琴師都讚不絕口的。」鄧太后坐在高處,微微露出了不可捉摸的笑。
「是啊,臣妾們早聽說了,娘娘的才華可不止是在賭錢上呢?」
「嘻嘻……就是,就是。」
「今天有好戲看了……」
「……」
想不到這一群是非的八婆加油添醋的本領也跟市井中那些低粗的女人有得一拼啊。
我皺了皺眉,緩步走到了大殿中央。鎮定地看了看列座的各位,月天不語,薩木昆偷笑,就連秀北兩兄弟都目光閃躲。
媽的,都是來看我笑話的吧。本小姐就算栽也不能栽在自己安排的秀上面,作繭自縛的滋味我可不喜歡。
我幽幽地抬起頭,嘴角牽起一道弧度,淡定地說:「既然大家都想看,本宮也只有獻醜了。」
說完我走到服部幽藏的身旁,說:「先生技藝高超,現在本宮就清唱一曲,不知先生使琴時能跟得上本宮的調不?」
我向他挑釁一笑,他先是閃過一絲驚訝,然後還是淡淡地抿起了嘴,讓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入座,雙手扶上琴弦,向我發出一個請的動作。
我張了張嘴,在所有人的期盼下發出一個挺怪異的聲音。「他娘的,今晚狀態好像不太好。」我低聲咕弄著。
不想聽到坐在我旁邊的服部幽藏悶悶地笑出了聲來。
呵,原來這傢伙跟祁昊那小子一樣啊,也是個道貌闇然的人。
我輕哼一聲,朝大家致了個歉。
「皇后能開始了嗎?」坐在主賓位上的鄧太后又不耐煩了。
「能,能開始了。」我一臉嘻笑地回答。
「先生,請了。」調整好之後,我朝服部點了點頭。
賓客們那種緊張的情緒已經被我剛才的「失禮」給化解了,現在看大家似乎更平和了,更隨意了。
我微微一笑,開口唱起。
聽琴聲悠悠是何人在黃昏後
身背著琵琶沿街走
背著琵琶沿街走
陣陣秋風
吹動著他的青衫袖
淡淡的月光
石板路上人影瘦
步履遙遙出巷口
宛轉又上小橋頭
四野寂靜
燈火微茫映畫樓
操琴的人似問知音何處有
一聲低吟一回頭
只見月照蘆狄洲
只見月照蘆狄洲
琴音繞叢林
琴心在顫抖
聲聲猶如松風吼
又似泉水匆匆流
又似泉水匆匆流
憔悴琴魂
作漫遊
平生事啊難回首
歲月消逝人煙留
年少青絲
轉瞬已然變白頭
苦伶仃舉目無親友
風雨泥濘怎忍受
榮辱沉浮無怨尤
榮辱沉浮無怨尤
惟有這琴弦解離愁
晨昏常相伴
苦樂總相守
酒醒人散餘韻悠
酒醒人散餘韻悠
莫說壯志難躊
胸中歌千首
都為家鄉山水留
天地悠悠
唯情最長久共
祝願五洲四海烽煙收
家家笙歌奏
年年歲歲樂無憂
年年歲歲樂無憂
縱然人似黃鶴
一抔淨土惠山丘
噢此情綿綿不休
天涯芳草知音有
你的琴聲還伴著泉水流
不敢說自己的聲音多麼悅耳動聽,但是,在服部幽藏的伴奏下,如此溫婉動聽的一首歌被我演繹得淋漓盡致。整個闔閭宮內,竟聽不到一絲雜亂的聲音,幾乎所有的人,都融入到我的歌聲中了。
一曲終了,我收住最後一聲,同時幽藏也收起了力道。我側首,他仰頭,我倆相視一笑,是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此刻我不得不佩服他把這首著名的二胡曲用古琴演義得如此之完美。他不僅跟上了我的節律,還對一些不好用古琴演奏的部分給做了調整,卻絲毫沒有影響到與我的和協關係。
此人若不是以前就演奏過本曲,那他的功力與藝術造詣恐怕也只有俞伯牙這樣的人物可以比擬了。
掌聲,像剛剛才舒醒過來一般,「呼啦啦」地響遍了整個宮殿。
我小小地得意了一下,正準備表情淡定地回座時。只聽得服部幽藏輕聲問道:「娘娘此曲是唱給幽藏聽的嗎?」
我微微笑笑:「先生這樣想也未嘗不可。」
我轉身離去,卻始終感覺有道深遂的目光凝結在我的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