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後一句是誰說出來的？誰沒有了她就活不下去了？
這本是最感人的話，可不知什麼原因，卻讓此刻的水仙面現痛苦之色，她不會聽不出來，是雲飛……
可這也正是她想離開這個世界的原因！
不錯，她心中很糾結，太過於糾結了，情之一物，常有世人以甜蜜的毒藥之意來代替，但若是情牽一人，則心心相念的，便只有那一人，而這三名大明皇朝中最優秀的男子都把情絲牽了過來，那麼，她唯一的想法就是──逃！
能逃到哪裡去？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三人中，將軍之子，當朝小王爺皇帝親侄子，還有一個當朝皇帝，能逃到哪裡去？
最簡單的，就是逃出這個世界去；要麼魂落地獄，要麼魂歸故土，也說不定能再次穿越回去，而且，今天，不只是玉寒的壽誕，也是韓哥哥的生日……
「好！你既然情願一死也不願做我大明皇朝的帝姬，那麼朕就成全你，來人啦！」
「奴婢在！」
別誤會，這回答的人不是宮女，而是一名比祥公公還老的太監。
滿頭的雪髮夾雜著幾縷烏絲，白淨的面容雖有些皺紋，卻難掩他那雙眼、那彷彿看透世間善惡的精光，這人，不是簡單的一名太監。
「賜……幻姬美酒一壺！」
太上皇還偏要叫她幻姬，原因無她，你死也好活也好，反正這帝姬之名是給定了。
「是！」
這名老太監手一揮，身後一名太監端著一壺酒上前了，另一名太監恭著身將壺蓋打開。
在所有人的眼裡，這老太監從腰間取出一隻瓷瓶子，就著打開的壺口朝裡面傾倒了些粉末，再小心地拿起來搖了搖後低眉斂眸的站好。
其他人，都看傻了，認識那老太監的人都知道，他真不是一個單純的太監，而是五十年前的毒王──樓千滅。
當年的他到底是怎麼從一江湖中的一代毒王變成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兼隨身御醫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誰敢問去？
「請太上皇開恩……」
藍御風緊緊地護在水仙身前撲通一聲跪下了。
「哼！你也想抗旨？來人……」
太上皇根本就不屑地一聲輕哼，只把一雙凌厲的雙眼朝他射去。
水仙皺了眉：「御風，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為了我跪他，不值得。」
這時候，她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這個。
「御風──」
一聲溫婉又淒楚的呼喊，從太上皇鸞駕後跌跌撞撞穿出來的人嘴裡發出，藍御風抬頭一看，嘴裡喃喃出聲：「姑姑──」
「太上皇。」
藍貴妃在宮女的扶持下，朝鸞駕上高高在上的太上皇一跪。
「請太上皇看在臣妾兄嫂為國浴血沙場的份上，饒恕御風不敬之罪！」
她很聰明，太上皇一怒開口就說藍御風抗旨，可她的嘴裡出來的卻是『不敬』，這兩種罪可大不一樣。
「大膽，藍霏霏，你居然敢要挾朕，簡直是……」他的話，說了一半，把頭微微地轉了回去，原來。
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今夜，這平日裡基本沒人會在夜裡來的專門斬人用的午門，卻好像在今兒個夜裡吃了香。
一道修長又偉岸的身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在龍影與莫離的雙雙摻扶下下了馬，看得出來，他有虛弱之態。
水仙的手，緩緩地捏成了拳頭，緩緩地抬起，許多人都在戒備著，卻沒料，她只是將拳頭放在額頭上輕輕地滾揉著，似在用那手背上的指節來舒緩著疲憊。
水仙，不是人累，而是心累。
等白玉寒慢慢地，慢慢地走了過來，水仙都沒把拳頭從額頭上拿下來過。
「夢兒，我記得沒給你第三種選擇。」
他的聲音，好虛弱，水仙一震，把額上的粉拳緩緩放下……
「我……你怎麼了？」
冷然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這只是一個尋常的詢問。
「皇上剛吐血暈厥……」
「龍影。」
喝止他的，是莫離，奇怪麼？
不奇怪，因為有他的配合，龍影才能把皇上偷偷帶出來，而前提就是，讓皇上能見到水仙最後一面，那麼，被下令三日後變相打入冷宮的皇后今後才會有重返後宮的一天，而皇后，是他莫離今生今世要保護的人。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太上皇這下倒沒說話，只緊鎖了眉，在太監的牽扶下走下了鸞駕，遠遠地站著並未出聲阻止。
而一隊御林軍，又急急地簇擁著一頂宮中才有的黃簾軟驕飛快地朝這裡而來。
看這架勢，皇后娘娘也來了？
可不是嘛，除了皇后，還有太子，不，還有他的結拜兄弟們。
看來，今夜，將注定了是一個不眠之夜。
「皇上──」
一聲柔柔的，怯怯的呼喚，出自皇后的口中，她那端莊高貴的形象何時有如此狼狽過？可如今，她擔憂的人，不是別人，那是自己受傷了的夫君啊。
「你來做什麼？你怎麼也來了？太子，你簡直是胡鬧……」
白玉寒冷冷地朝皇后看了一眼，又朝身邊過來扶住自己的藍貴妃與太子問了句，這都什麼情況？他們來湊什麼熱鬧？
「臣妾擔心您的龍體，皇上……」
皇后欲言又止，目光黯了黯，沒說話；藍貴妃倒是軟綿綿地開口了。
「父皇，您要保重龍體！」
太子雖然身處深宮，與水仙見面不多，但有關她的事情，總是會在各種地方聽到各種版本，所以，他對水仙的感覺，應是最複雜的，但是有一點，皇后是他的親娘，而孩子會幫娘那就是天經地義的，所以，太子的眼裡瞄著她時帶著嫌惡那也就不奇怪了。
「皇上，我求您了，您回去歇息吧，您的龍體安康，不只是臣妾與妃子孩子們心中掛念的事，還是天下百姓掛念的事啊。」
當著所有人的面，尊貴的皇后緩緩地跪下了，一國之母的自尊，還重要嗎？
白玉寒又是心中一陣翻騰，卻感覺到一股溫和的熱力緩緩輸入自己的體內，總算是壓制了內心翻飛的情緒，他身後的人，是莫離呢！
不過，皇帝現在是怒嗎？不應是，而是一種愧疚與感動摻雜的複雜情緒吧。
太子也跪了下去，昂起來：「父皇，您就聽母后的一聲勸吧，母后說的可是句句有理？」
既然皇后與太子都跪下了，那麼藍貴妃也就會軟下身子，滑跪在了白玉寒的腳邊：「皇上……」
「給朕起來！」
白玉寒惡狠狠地吼著，但，這三人像是鐵了心，兩個女人含著淚望著他的怒顏，堅決不起身，太子也第一次忤逆了父皇的意思，直愣愣地跪著不動。
「龍影，莫離，扶皇后貴妃。」
「是！」
回答是很快，但是卻沒人敢真的去扶，因為……皇帝的妃子，做侍衛的怎敢近身？規矩在那兒，何況還當著這數百人的面？
僵持住了……
內心的天人交戰，痛苦的煎熬。
一邊是自己心心唸唸的心上人，一邊是結髮多年的妻子與性情與自己年輕時極為相似的長子與曾經最喜歡的愛妃，他們，是在逼著自己做抉擇嗎？
痛苦地緩緩轉身，水仙那美麗的容顏在冬日的星空下，在明亮的宮燈映襯下，是多麼的清麗脫俗，也是多麼的遙……不可及，她的眼裡，只有一片清澈，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難道下午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
難道真的是？
難道她從來沒愛過我？
眼眸，痛苦地緊緊合上，寬闊的空間裡，只有淺淺可聞的呼吸，還有馬匹打著響鼻踢踏著地面發出的聲音，連畜生們，都不耐煩了麼？
「夢兒，你真的不……愛我？」
終於，白玉寒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到水仙面前，輕輕地問出了這一句。
水仙的眼眸眨了一下，兩下……
「我不愛你。」
聲音、不大，但足以讓該聽的人聽見。
濃濃的傷，在瞬間佈滿了白玉寒的臉，幽深的眼眸，波光流轉，眼斂、緩緩合上，緊抿了線條分明的唇，太陽穴上青筋的顫動讓人很明顯的看出來，龍顏，即將震怒！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回答。」
水仙什麼都沒說，只用眼神與藍貴妃交流著，那其中的意味，只有她們倆人才知道，見她慎重地點了頭，水仙這才撤回了眼神，轉過身在三個年輕男子臉上看了一下，又把目光轉向了……悠悠長空。
龍袖輕揮，龍影頭一低，大步朝提督大人走去，對他低語了幾句，只見提督大人點點頭將手一揮。
所有官兵，整齊地收兵器，列隊，成型；然後快速地集結成了幾排，直接朝來時方向跑步……走了！
「皇兒，你這是什麼意思？」太上皇緊緊地皺起了眉，大踏步地走了過來。
「朕……是當今天子！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和她的家人。」
身體明明虛弱的他，氣勢卻不減半分，給了這句解釋之後，他甩掉了摻扶的人的手，直挺挺地站在那兒雙手平平伸出虛扶：「起。」
皇后與太子、貴妃，都起來了，在他那君臨天下的傲然氣度中，兩名女子溫順地投進了他的懷抱，而他的雙眼，定定地望著不知名的遠方，一雙大掌卻在短暫的猶豫後，緊緊地將這兩名女子摟在懷裡。
「父皇……」感慨的一聲呼喚，年輕的太子泛著淚花的眼裡滾動著的是──喜悅；父皇終於放下了那女子了……
「回宮。」
白玉寒沙啞著聲音說出了這兩個字後，便輕輕地放開了懷裡的兩個女子，大踏步地朝來時路上走去，龍影與莫離忙跟隨在側，卻不敢靠近扶著他。
目送著他強撐著堅強自己跨上了白馬，再揚起鞭子狠狠地砸了下去：「駕……」
絕塵而去的他，讓龍影與莫離不敢怠慢，趕緊飛身上馬，帶領著御林軍緊緊地跟隨上去。
太子與四少也相攜著扶了皇后追了上去，御風上前扶住了貴妃，在水仙點頭之後，他們也走了。
都走了，只留下了太上皇，與身邊的一個老太監和抬鸞駕的人。
「千滅。」
「在！」
「剛才的事，朕……不想半途而廢。」
「奴婢……知道了。」
追隨中皇上的背影正在鄂然的眾人──逍遙門眾在暗地裡戒備著！
「幻姬長公主，奴婢的酒，味道絕對不錯，可是專為您調製的呢。」
尖細的嗓音，比祥公公的那聲音聽起來卻要難受一百倍，水仙下意識地皺了下眉。
「皇爺爺，皇上已經下令撤了所有的軍士……」
「朕是你口中皇上的老子。」這倔強老頭根本就沒把侄孫白雲飛放在眼裡。也或許是一種權利被剝奪的痛。
水仙又皺了眉，這老頭子，是不是老年癡呆症犯了？
「我剛才想找死的時候你們百般阻攔，現在我卻不想死了。」
暗處有人在吞著口水，咕咚一聲！自家的小師叔還真是特別……
「朕是天下主宰，生死只在朕的一念之間！何況是你？一小小女子。」
這老頭……
「第一，你是曾經的皇帝，不是現在的；第二，天下人的生死，決定權在天下人的手中；第三，我的生死，我自己說了算，任何人都做不了我的主。」
絕對是欣賞的目光，正從這樓千滅的眼中投來，如此傲然的女子，世間未聞；如此狂妄的女子，更是生平未見！
「你難道不顧你的家人？」
這尖細的嗓子說的話，真的夠難聽的，不過，把他變成啞巴就成，心念急轉，朝這太監冷冷一瞬，警告的意味濃厚！
「太上皇，你沒家人？」
要威脅，誰不會？
「朕的家人？哼，你會動嗎？別以為朕看不出來。」
「你可以試試。」
水仙冷冷淡淡地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轉身之間、水袖，只輕輕地帶起了一陣清風，遠遠的鸞駕便轟然坍塌了。
「好好的做你的太上皇，對了，你也不想再見到我不是？」
回首間、嫣然一笑！
白雲飛正想上前扶住顫抖著身子的太上皇，卻被他抓住了胳膊：「這女子，對我脾氣，交給你了，幫我制服她。」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