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在窗外顯得如此的清冷,御書房,經過一個炎熱的夏日,也有了寂寞之意,是個落雨的日子,聽得見雨聲淅瀝,敲得整個人寂寞,已經有落葉在風雨中飄落,無聲。站在窗前,看著窗外,司馬逸軒的眉頭鎖著濃濃的悲哀和寂寞。他雙鬢有著隱約的白髮摻雜在黑髮中,依然是素淡的錦衣,卻驅不去一身一心的寂寞。
「皇上。」甘南從外面走了進來,輕聲說,「太上皇的情形不算好,您此時要不要過去看看?」
司馬逸軒半天的時間沒有說話,人在出神,好半天好半天,才緩緩的說:「意兒走了有近五個月了吧?」
「嗯,是的,叢姑娘離開京城已經有五個月。」甘南輕聲說,「皇上,您不要再難過,或許叢姑娘此時過得很好。忘記了舊事,對叢姑娘來說,並不是一件壞事,最起碼,她不必難過。」
司馬逸軒淡淡苦笑一下,緩緩轉過身,輕輕的說:「甘南,你不懂意兒,她離開京城,不是因為她忘記了所有,而是,她根本就沒有忘記,如果她可以忘記,她就不會離開了。」
「皇上——」甘南訝然的看著司馬逸軒。
「那藥,朕並沒有給她服下。」司馬逸軒輕輕的說,「朕讓阿萼配了藥,在你們都離開後,朕,無法讓意兒服下,朕是自私的,朕寧願讓意兒恨著朕,也不願意讓意兒忘記朕。那藥,朕給潑掉了,朕對意兒說——」司馬逸軒突然落下淚來,他,永遠無法忘記當時他說過的話,他,用了最殘忍的辦法逼迫意兒放棄死亡,他說得虛脫,卻讓意兒選擇了醒來,並遠走他鄉!「朕對意兒說,叢意兒,你不要用這種辦法來讓朕感到內疚,朕永遠不會因著你的不肯醒來而念記你,朕只會覺得你是個不知進退的女子!」
「皇上!——」甘南覺得自己聽錯了,難怪,難怪皇上一直以來如此的鬱鬱寡歡,他是如何度過這許多的時光的?!「您,這是何必?您讓叢姑娘恨您,不如讓她忘了您,您如此下去,會讓您——」
「罷啦。」司馬逸軒平靜的說,「事情已經如此,而且,阿萼所配的藥毒性極大,若稍有不慎,會要了意兒的命,朕不想冒那個險,就算是可以成功,也會讓意兒的身體受到傷害,朕絕對不答應。」
「萼公主知道嗎?」甘南小心的問。
司馬逸軒搖了搖頭,突然,忍不住咳嗽了一下,竟然嗆出一口血來,嚇了甘南一跳,「皇上,您怎麼了?您不可以再這樣下去,您這樣一直的傷心下去,會要了您的命的。甘北已經四處尋找叢姑娘的下落,她不會有事的,以叢姑娘的聰明,她絕對不會有什麼情況的。」
司馬逸軒摀住胸口,努力控制上湧的不適,歎了口氣,輕輕的說:「不要去找了,如果她不肯自己回來,你們任何人也找不到她。莫家昆派人帶來消息,他見過意兒,他告訴朕,意兒是意兒又似乎不是意兒。」司馬逸軒覺得頭有些暈,停住了口,轉移開話題說,「父王怎樣了?太醫怎麼說?」
「太醫們說,太上皇是鬱悶所致,臣想,是不是叢姑娘的離開也讓他心裡頭難過,他似乎並不是真的很討厭叢姑娘,小櫻說,每每提及到叢姑娘,太上皇都會歎息一番,要不就自己一個人跑到舊居裡對著雕像發呆。」甘南歎了口氣,說,「也不知道太上皇到底是怎麼想的,既然並不討厭叢姑娘,為何一定要阻止你們二人來往?」
司馬逸軒又咳嗽了幾聲,胸口悶得難受,他坐下來休息,頓了頓,說:「準備一下,朕要去父王那兒。」
小櫻為太上皇披上披風,輕聲說:「太上皇,外面風大了,您進屋吧,小心吹著了,太醫們已經再三囑咐過,千萬不可讓您勞累著,也不可多思多想。——咦,是皇上和甘南來了。」
太上皇抬頭看著自己的兒子,又清瘦了許多,自從叢意兒離開後,他就沒有展開過笑顏,總是淡淡的,專心於朝政,偶爾過來問安也是淡淡的,不大言語,更多的時候是坐坐就走。大興王朝現在一切恢復正常,百姓們也過著平靜富足的日子,這似乎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事情吧。「來了。」太上皇輕聲問,不敢高聲,沒有多餘的氣力,連喘口氣都是辛苦的,人老了,真是沒用呀。
「聽甘南說,您身體不太好。」司馬逸軒輕聲問,看到父親已經有些蒼老的面容,心中總有不忍,「您何必如此?」
「有意兒的消息嗎?」太上皇忍不住問。
司馬逸軒淡淡的說:「她還是不要回來的好。」
「我聽說有人在烏蒙國見過她。」太上皇並沒有理會司馬逸軒的回答,自顧自的說,「她跑去哪兒,是很危險的,那兒還有一個蕊公主不曉得你還活著,現在還獨自一個人閉關修練,若是她知道你還活著,豈肯甘心?還是呆在京城裡好一些。」
司馬逸軒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淡淡的說:「您得好好的休息。」
「逸軒。」太上皇突然說,「意兒她真是太像她的母親了,當年她母親被人誤會的時候,竟然選擇保持沉默,獨自一人避於一處,如果意兒沒有忘記以前,她會不會也會像她母親一般?」
外面有太監走了進來,對著司馬逸軒和太上皇施禮,恭敬的說:「皇上,太上皇,溶王爺的惠王妃已經生了,是個公主,溶王爺派人過來向您和皇上報喜。」
司馬逸軒隨意的說:「甘南,去替朕準備一份賀禮。」
惠王妃生下公主百日,溶王爺在溶王府宴請賓客,很難得,太上皇和司馬逸軒都送了賀禮,並且親自光臨。
初冬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飄落,落了一地,時間過得真快,意兒離開到現在,應該快一年了吧,至少也有大半年了,司馬逸軒站在溶王府的花園,這兒,他和意兒對面而坐,說出他不得不說出的話,為得只是希望意兒可以活著,如今,她活著,卻一心恨意的躲在他的視線之外,不肯露面。
「皇上。」一個溫和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有些猶豫,有些小小的緊張和驚喜。
司馬逸軒回過頭來,看到叢惜艾正跪在他的身後,有很久沒見她了,她好像還是舊時模樣,只是面容中多了些隱忍和平靜,他知道,叢惜艾在溶王府過得並不開心,大家都傳聞,叢惜艾在溶王府只是一個被忽視的王妃,一個虛擔了王妃名號的女子。「罷了,起來吧。」司馬逸軒抬了抬頭,示意跪在地上的叢惜艾起來,「有些日子沒見你了,還好嗎?」
叢惜艾低垂著頭,低低的說:「謝皇上關心,臣妻一切還好。」
「嗯。」司馬逸軒不經意的點了點頭,看著傘外的雪,甘南小心的站在他身旁,舉著傘為他擋著風雪。「這兒風冷,不必拘禮,如果沒什麼事,就回吧。」
「皇上。」叢惜艾似乎是有些猶豫,輕輕的說,「意兒她今日會回來,和阿萼、臣妻的哥哥一起從烏蒙國回來,過些日子是意兒母親的祭日,阿萼也有了身孕,臣妻的母親想要她回叢府住些日子。」
司馬逸軒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叢惜艾,輕聲問:「她一直和你聯繫嗎?她現在可好?」
「臣妻前些日子收到過阿萼的書信,自意兒離開後,臣妻就沒有見過她,只是從阿萼的書信中隱約知道些事情。」叢惜艾輕聲說,雖然說得不是自己,而是司馬逸軒心中另外一個女子,但是,可以和司馬逸軒如此近距離平和的談話,對於叢惜艾來說,已經是一種幸福,這幾句話可以慰藉她許多的寂寞歲月。「阿萼說,她帶意兒離開京城後就去了烏蒙國她自己的家,因著蕊公主還在閉關,不曉得您的事情,也不知道意兒去烏蒙國的事,所以,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只是,在到了烏蒙國後不久,意兒就消失了,留下了一封書信,不知去向何處,不過前一個月,他們才突然有了意兒的消息,只是,阿萼的書信中有些奇怪的言語,她說,意兒是意兒,似乎又不是意兒。臣妻不太明白,知道皇上或許關心意兒的情形,所以特意告訴您一聲,若您想見到意兒,可留在府中,吃過晚飯再走,意兒和臣妻的哥嫂二人應該很快就會到了,昨日阿萼說他們已經起程——」
甘南一愣,什麼叫『意兒是意兒,似乎又不是意兒』?好像之前也聽皇上提到莫家昆也說過類似的話。「皇上,臣始終不明白,什麼叫『意兒是意兒,似乎又不是意兒』?臣好像聽皇上您提過,但是臣始終想不明白。」
司馬逸軒淡淡的說:「朕也不明白,只有見了才知。」面上淡淡的,但心中卻滿是歡喜,意兒回來了,縱然依然恨著,但是,可以再見到她,他已經滿足的不得了。她現在怎樣了?日子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和自己說話?還是,會不會已經有了歸宿?
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應該是車馬聲,三人同時向門口看去,是意兒回來了嗎?她現在怎樣了?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