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意兒看到枕旁確實有本佛經,翻得已經有些舊了,字跡清晰俊秀,看得出來書寫者平和淡然的心情,她看到的時候,隨意的就背出其中的字句,或者正著背,或者倒著背,或者隔著一個兩個字的背,那些字句如閃電般在她腦海裡組成一個答案,一個讓她半晌沒有動的答案!
叢意兒的母親是何等的聰慧,何等的洞察一切,她用了最安全的辦法保護了自己的女兒,她給了女兒表面上的寂寞和無助,卻讓自己的女兒在這種寂寞和無助裡擁有了所有人想要擁有的東西。劍譜,就好好的藏在這本看似普通,任何人也不覺得有什麼神奇之處的佛經之中,只有經得起寂寞,經得起無聊,才可以看得出其中的奧妙!
只有在寂寞中,在無助中,用了最無聊的辦法來面對它的時候,才會發現,那種最無聊的辦法的後面,背誦出來的字句卻組合成了一本絕無僅有的劍譜!這就可以解釋,為何,自己總可以在最危險的時候躲避開,可以在叢克輝出現的時候迅速的穿好衣服,也可以在叢惜艾的眼皮底下悄無聲息的溜走,可以一次一次的躲避開遇到的種種危險,甚至可以逃開蝶潤的察看——
這,或許是以前的叢意兒留給自己的最好的禮物。
叢意兒離開的時候一定是放棄了所有,絕意的離開,所以,這身體裡仍然有著許多屬於叢意兒的東西,或許她只想乾淨的離開,將所有大興王朝的記憶放棄!
叢意兒的母親,又是何等的苦心,身為大魔頭的弟子,卻不肯利用武藝離開,為得也許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兒不必活在被人追蹤的地步,縱然要看盡臉色,卻可以好好的活著。她放棄了生命,大家懼怕著她的曾經而不敢單獨到這兒來,這兒就成了叢意兒「療傷」的最好去處。
睡夢中,是一片風吹,滿天雪落,寒意砭骨。一個弱小的女孩子一臉無助的靠坐在一棵枯枝上,臉色蒼白而憔悴,生命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渾身哆嗦,卻滾燙如火,聽著風在樹枝間呼嘯,好像無數的魂魄在周圍跳舞,那一雙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淚水。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她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對著她笑,卻看不到任何讓她覺得安心的東西?母親是微笑而客氣的,父親是嚴肅而拘謹的,哥哥是頑皮而惡劣的,姐姐是美麗而冷漠的,怎麼獨獨她像個外人?她是叢王府的千金,可,為什麼卻好像一個人人討厭的傢伙?為什麼家人要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兒,面對越來越重的夜色?
她真的非常害怕,她已經在這兒呆了快一天了,還是沒有人理會她,家人好像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這兒人跡罕至,除了喂野獸,好像沒有別的可用之處!
一支箭,如閃電般射過來,一匹馬從遠處飛駛而來,那箭準確的擦過她的肩射在她身後一隻突然冒出來的野狼的脖頸處,熱熱的鮮血噴在她冰涼的脖頸上,有著甜腥的味道,有些模糊的眼神中,看著一個面帶微笑的年輕公子穩穩的落在她的面前,穿一件厚厚的暖暖的衣,開始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幾乎被雪埋了起來的女孩子,去看被射死的野狼,一些血跡污漬了他的衣,他微皺起眉頭,這才看到躺在地上的女孩子,有些奇怪,微笑著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姑娘,一雙眼睛無助的看著他,很好奇,這個時候竟然還會有人在這兒出現,看著自己被野狼血跡弄髒的衣服,把衣服脫下來給了這個在他看來非常可憐的小姑娘,反正髒了,他也不會再穿了。
看著他越走越遠,隱約的風中送來一句話,「呵呵,父王,皇叔的箭法真好,對啦,那兒有個小丫頭,真是可憐,髒兮兮的,不曉得是哪家的丫頭,迷了路。——」後面的話被風聲吹散聽不清楚了,而她感覺著衣服裹著身體的溫暖,落下淚來,有人肯對她微笑,在這無人的環境裡,在覺得自己被所有人放棄的環境裡,竟然還有人肯對她笑,如果她可以活下來,她一定要對這個人說聲謝謝!
叢意兒睜開眼睛,一室的黑暗,小青也睡著了,外面的風雨聲清晰可聞,這個夢是叢意兒的,但對此時的叢意兒來說,卻是一種解釋,叢意兒經歷了生死,那在風雪中的記憶中讓叢意兒明白了許多,更確切的講,她覺得這是以前的叢意兒的交待,這個身體的交待。
下了床,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風雨,看著幾個在風雨下埋頭苦幹的奴僕,他們在風雨中辛苦的給花草松土。隱約聽到他們的對白聲在風雨中傳來。
「為何每次都要這樣,主人為何總是要我們在二小姐在的時候來做這些事情?」說話的人聲音有些許不滿,聲音不高,「還要提防著吵醒二小姐,還要半夜三更的做事,真是辛苦。」
「你就少說些吧,你不知道嗎,這兒不乾淨,大家都說二少爺和二少奶奶的鬼魂經常會出現,只有二小姐在的時候,他們才會不出來,所以,一直以來,沒有人敢獨自來,都是揀二小姐挨罰的時候才出來做事,你呀,真是——」另外一個人嘟囔著說。
「那個小青不就自己一個人來嗎?」前一個輕聲說,「不過是人嚇人,如果有鬼的話,他們肯饒了——」
「行了,幹活吧,少說話,多幹活。」有一個人輕聲斥責到,「我看你們兩個是活夠了,就算二小姐她不會武藝,若是讓我們給吵醒了,不能總是解釋是來幫二小姐的花草來松土的吧。」
「是啊,哪有這樣的大雨天給花草松土的。」一個懶洋洋的溫和的聲音在夜色中輕輕響起,聲音婉轉動人,隱隱有些話笑意,「說個有新意的理由聽聽如何?」
院中的人嚇了一大跳,這個時候,這個天氣,突然冒出來的聲音,不論聲音如何的優美動聽,也可以生生的嚇死人。幾個人同時丟掉手中的工具,齊刷刷的看向聲音的來處。
不遠處,走廊下,一張擺放的搖椅上坐著一位素衣的女子,安靜的看著幾個人。
「二小姐!——」幾個人立刻跪在地上,哪有人不曉得二小姐的脾氣,使其性子來,根本不顧後果。
「起吧,地上除了雨水就是泥土,好好的一身衣服可就弄髒了。」叢意兒輕輕一笑,說,「其實到要謝謝各位,若不是各位如此辛苦的給花草松土,哪裡有如此繁茂的景像,到要替父母謝謝各位,讓他們可以在如此環境裡樂得逍遙。」
幾個奴僕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起來,不是第一次驚動了叢意兒,但是,叢意兒如此安靜的出現,卻是第一次,不知道是因為什麼,這種安靜反而讓他們更心中恐懼,彷彿突然間有一種很滑稽的感覺,好像他們一直都是在叢意兒眼皮底下做得他們以為她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叢意兒輕輕的搖著搖椅,很是悠閒的看著風雨中面面相覷的奴僕,那夢,彷彿是一種儀式,她和叢意兒完全交換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