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職工少,這裡的醫生護士都是一身兼數職,醫生看病,收錢,護士拿藥,打針,做清潔。還好,危重病人很少遇到,就是遇到了也大多轉院,所以基本就是些感冒肺炎腹瀉之類,精神壓力並不大。
這裡也不實行八小時上班制,醫生護士都住在醫院樓上,病人隨叫隨到。病人大多是各個地方來的農民,遊客來買點感冒藥暈車藥之類。
巫離上班的第二天下午,從一個來看病的鳳凰山農民那裡,打聽到四爹的喪期還有兩天,正請石匠打墓碑。
過了兩天,到了四爹出殯的日子,巫離告了半天假,搭車去了鳳凰山,雖然不想讓巫家的人認出來,但還是想看四爹最後一眼。
還沒到家,路上陸續有人往土牆屋走,甚至混著一些看稀奇的遊客,邊走邊議論,議論的內容讓巫離大吃一驚!
原來昨天晚上,羅孝生兩弟兄趕回來了,和巫家的人起了爭執,因為巫家的人認為孝生兩弟兄沒能盡到子女的責任,這麼多年對四爹不聞不管,也不出錢給四爹看病,就由巫啟林承辦了喪事,那就意味著收到的錢糧物品一律屬於巫啟林。
同時,巫家幾個同宗接受了四爹的遺產,包括土地,山林,一頭老牛,幾樣舊傢俱,陳糧,臘肉之類。可孝生兩弟兄認為他們才是四爹的合法繼承人,巫家沒權利這麼做。
由於雙方各執一詞,由吵架演變成了謾罵,甚至動手打了起來,雙方都掛了彩,鄉鄰們勸解不住,現在已經請來了鄉里的法制人員在調解。
到了土牆屋邊,裡三層外三層,密密麻麻都是人,看熱鬧稀奇的,幫著雙方說理的,謾罵對方的,人們吵鬧著,說笑著,推擠著,場面異常混亂。
巫離站在人群中聽著,憤怒而悲哀。
四爹一生貧窮孤苦,那麼善良的老好人,受盡疾病的折磨而死,現在屍骨不能入殮,卻躺在一邊,聽他們為爭奪財產,罵著對方的祖宗三代。早知如此,為何那天走時,不一把火點燃了土牆屋,讓這些東西隨四爹的屍骸化為灰燼?
這裡這麼多人,有誰真正哀悼四爹的死?面對著他們,四爹的靈魂是否能安息?
巫離拚命抑制著自己的憤怒,轉身離去。
鄉里的領導調解無效,矛盾升級,請了鎮政府的法制人員到現場調解,四爹的死,由此演變為鳳凰台鄉本年度最大的新聞。無數的人奔走相告,興奮地談論著,哈哈笑著,如同注射了興奮劑,生活由此變得多姿多彩。
終於由知情人提供消息,說孝生請來照顧四爹的護士在鄉醫院上班,於是政府的工作人員來找巫離瞭解情況,問孝生兩弟兄什麼時候請的,怎麼交代她的,到底給了她多少錢,想由此判定兩弟兄能否構成遺棄老人罪。
巫離沉默一會,問那調解員:「為什麼不去問他本人?」那人說:「他拒絕說明情況。」巫離冷冷地說:「既然他不想說,我也不想說什麼,我只是個外人。」說著起身走開忙去了。
四爹已經死了,隨他們怎麼去折騰吧。當年的巫家,現在的羅孝生羅孝強,又有什麼分別?
晚上,巫離正在治療室做清潔,一個身穿皮夾克的年輕男人闖了進來,盯著巫離問:「你就是給我老漢打針的護士?」巫離抬眼望著,沒有說話。
老漢?四爹死以前他怎麼不記得是他老漢?
「我就是孝生,你到底為什麼去給我老漢打針?他給你多少錢?是他讓你這麼說的?」
巫離明白了,原來孝生認為是四爹死前想在人前爭個面子,故意請個護士去家裡照顧他,說是孝生花錢請的。
見巫離不再看他,自顧做著自己的事,孝生有點不高興了:「問你話呢,我老漢給你多少錢?」
巫離說:「出去。」
孝生一愣:「什麼?」很是生氣:「你不說?我老漢這些年來年年都要賣糧食,養豬,肯定存了好多錢,可存折上卻只有十多塊錢,家裡抽屜裡也只幾塊零錢,當時他死的時候,就你一個人在,哪個曉得你拿沒拿他的錢!」孝生越說越理直氣壯。
巫離終於抬起頭來,順手拿起一把手術剪,朝孝生一步步走過去,冷冷地說:「馬上給我滾出去!」
「威脅我?你以為我是嚇大的?我走南闖北,什麼陣仗沒見過,我還……」揮舞著手,吼著,卻見巫離拿著剪刀倏地朝他刺過去,嚇得一扭身跑出去了。
幾個圍觀的醫生病人驚呆了,望著巫離說不出話來。
孝生在外面站了會,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污言穢語源源不絕,任院長勸了會,生氣了,說:「再罵,我報警。如果你真懷疑,去報案,讓公安局來調查啊。」孝生又罵罵咧咧一陣,才走了。
巫離不回答大家的疑惑和詢問,做完清潔,上樓去了。
她的四爹,耗盡心血撫養長大的,就是這樣的人?他在九泉之下,會瞑目嗎?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降生在這樣一個醜陋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