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離,快來領票票,昨天白班的都領了,就你一個夜班的沒領。來,數數看,年終獎一千二百元,加上你的工資、獎金、夜班費,一共二千九百六十四元,這裡簽個名。」
巫離接過那疊鈔票數了數,然後接過本子簽了名,還給李姐,正要下班,李姐說:「大家都進辦公室來,花十分鐘開個小會,關於春節排班問題。」
護士們尚未回答,巫離說:「還像往年一樣,歡歡的班我來值,從臘月二十八到初一,連續值四天,最後四天的副班歡歡幫我值好了。」副班就是在家待命,以防萬一繁忙要加班,不過像他們這樣的城區醫院,副班大多時候也就是在家睡覺而已。
護士們一陣歡呼,李姐說:「你這樣讓我不好意思了,每年都讓你值除夕,過不好年,今年還是認真考慮下吧?」因為冷雲歌的關係,李姐已經對巫離客氣多了。
鄭歡說:「成雨的爸媽正打電話來,要我們回老家團年呢,不過,你這樣讓我覺得很對不起冷雲歌。」前天半夜冷雲歌給她打電話,有些含糊地說巫離這幾天精神狀態不好,拜託她照顧巫離,有什麼事馬上聯繫他。鄭歡不由猜想巫離和他媽媽的談話不會很愉快,想到自己還要她幫自己值春節班,難免感覺有些不妥。
「沒事,你們繼續開會,我有事,先下班了。」巫離悶悶地說完,起身走了,鄭歡忙追出去:「你這幾天怎麼老關手機?有什麼事我也不知道,冷雲歌會擔心你的。對了,他媽媽是不是不同意你們?」明知可能是那樣,鄭歡依然想證實。
「是的。」巫離平靜地說,脫下白大褂。
「為什麼啊?嫌棄你是個孤兒,窮?他父母那麼勢利嗎?」鄭歡為好友憤憤不平。
「不是,他父母不勢利,只是嫌棄我不是孤兒。」巫離說著,忽然笑了笑——笑裡沒有一點歡愉,提著包,轉身出了值班室。
嫌棄她不是孤兒?什麼意思?鄭歡疑惑了一整天。
直到下午快下班時,終於忍不住給冷雲歌打了電話,說了春節值班的事情,有些抱歉地說:「對不起啊冷庭長,巫離每年都幫我值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今年又害得她過不好年。」冷雲歌說:「不要說抱歉,我應該感謝你,這麼多年來,是你一直在照顧她,謝謝你。」
「冷庭長太客氣了,對了,巫離剛才說,你父母嫌棄她不是孤兒,什麼意思啊?她不是一直都是孤兒嗎?你媽媽到底為什麼不同意呢?很冒昧問你這個問題。」
冷雲哥沉默了一會,說:「我媽媽對她有些誤會,是上一輩人的事情,以後跟你解釋吧,我還有事要忙,不跟你多聊了。以後叫我名字,別叫冷庭長,你可是她唯一的朋友,別那麼客氣。」說完掛了。
上一輩人的事情?難道他們兩個的家庭,會有很多糾纏?難道巫離不是孤兒?
鄭歡第一次覺得,她對巫離的瞭解,原來少之又少。
冷雲歌被院長叫去陪酒了,市委主管政法的張副書記來檢查工作,冷雲歌當然得到場。席間,推杯換盞,諛詞如湧,大家爭相表白自己,是如何牢記書記的教導,如何恪盡職守,在辦案中清廉自律,不受威脅利誘。
張副書記頻頻點頭,見冷雲歌有些心不在焉,過來拍著冷雲歌的肩膀,有些醉了:「我們年輕的博士這一年來表現不錯,頂住了很多壓力。我這人不搞浮誇,不會為金錢喪失自己做人的原則,在其位,謀其政,不像某些人那樣,太張狂太忘本,不懂得低調做人。」
聽的人自然明白市委裡面的明爭暗鬥,張副書記當年由冷雲歌的外公提拔起來的,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所以冷雲歌能被重用。並且,本市的老大,市委李書記和孫崇武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李書記是排斥張副書記的,黎洪振是孫崇武的人,周局長是李書記的人,這應該是冷雲歌不放過他們兩個的最主要原因,而不是像孫崇武那幫人說的那樣,為一個姓巫的姑娘爭風吃醋,法院裡的人無不這樣猜想。
散席後已是十一點半,冷雲歌坐進出租車,打巫離的電話,依然是關機,無奈地歎氣。
明天就臘月二十八了,自己明天還有最後一天班,以後會連續休息四天。以前還天真地希望能和外公巫離三個一起吃個團年飯,看來又成癡想。巫離要連續值班四天,他又不能在媽媽同意之前去刺激年老的外公。
想到巫離席斯底裡的兩次發洩,冷雲歌心中充滿憂慮。十三年前,裡山縣醫院的醫生說過,要盡量減少對她的刺激,否則會讓她的自閉症更加嚴重,精神狀態更加不穩,導致嚴重異常。
而在這兩次發作中,她一會清醒一會糊塗,一會痛哭一會叫喊,有時竟把自己當成別人,冷雲歌心中除了難受,還很不安。
他應該怎樣做,才能消除媽媽心中的怨恨?巫離的痛苦,何時才是盡頭?他們兩個真的像媽媽說的那樣,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
不!他是不信命的,或許他不能把握命運,但至少,他能把握自己,他知道自己對巫離的心,不會改變。
十三年的光陰,改變了他的家庭,改變了他曾經的夢想,改變了他很多習慣,也改變了他對社會,對人生的許多看法,唯獨不曾改變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經過多少年,都不會改變。
他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