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看守抗著鐵鏟,顫抖著,跟著洛離離開洞隙,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族人看著失魂落魄的洛離和戰戰兢兢的看守往鹽湖走去,不免遠遠地交頭接耳,有兩個藍家的武士意識到了什麼,飛跑去報告藍沁。
到達那山坡時,已是傍晚時分,風呼嘯著,吹得樹葉嘩嘩響,天邊,黑雲正冉冉升起。
看守指著一個新壘的墳堆,說:「就是這裡。」
洛離一個踉蹌,撲倒在墳堆上。
哲瓦,是你嗎?是你在裡面嗎?你真的死了嗎?
洛離撫摸了會,對看守說:「挖!」看守哭喪著臉開始了挖掘。
墳墓並不深,因為當時不過是匆匆掘土掩蓋了屍身,不讓暴露在外被人看見而已,所以兩具屍身很快露了出來,屍臭,也跟著散發出來。
洛離坐在旁邊看著,喘息著,看見浸著血跡的衣服了,頭腦一陣昏眩,一看是個老者,面目彷彿有些熟悉,鬆了口氣,正想辨認,看守已經捏著鼻子將他推到一邊,拖出了那具年輕的軀體,說:「這就是那個年輕的,他的……」話未說完,洛離已經一撲,抱住了屍身。
哲瓦,是她的哲瓦!這是他的臉,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頭髮,雖然面目已經有些腐爛變色,但是,她一眼就已認出,是她的哲瓦!
為什麼他會躺在這裡?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他不是正在莽州做他的少爺麼?為什麼會忽然就躺在了這裡?
洛離撫摸著哲瓦的臉,溫柔地撫摸著,一如以往的親暱。她想喚醒他,詢問他,她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和他說,她不想看他這樣沉睡,閉著眼睛,都不看她一眼。
並且,他的臉色,這樣難看。
看守在一邊忍受著屍臭,望了望四周漸漸聚攏過來的族人,試探著漸漸退到他們中間,生怕被洛離發現。
但洛離對旁邊的動靜渾然不覺,她只是癡了一樣撫摸著哲瓦,腦海裡一片空白,在族人看來,她一直看著屍體出神,但實際上,她什麼也沒看到,只是雙手無意識地撫摸著,她的思緒,早已飄遠——飄到那遙遠的記憶中,那些本該忘卻的,卻永遠讓她流淚的場景。
她坐在任三嫂的床上,看見哲瓦將他的頭從門縫裡探進來偷望她,眼睛骨碌碌轉動著,滿是好奇的樣子,那,是他們十一年前第一次見面。
從那天起,他每天拉著她的小手,跑遍了土石的大街小巷,那些雜貨攤上,那些小吃店裡,還有書院,他為了她,無數次和田勝打架,田勝狠著臉說:「她又不是你媳婦!」
後來,她被衙役綁到了知縣府內,送往莽州,她殺了洪春,跑了。哲瓦舉著火把滿街尋找,一路叫著「阿離」,擾亂了李尚鎮深夜的平靜。
在莽州的地牢中,她給他服了藥丸,他躺在她懷中昏睡了兩天,她每天聽著他沉沉的呼吸,他的心跳,內心感到一中從未有過的美好和寧靜。
在土司的閣樓,他們吹著竹管,唱著歌,哲瓦望著她,明亮的雙眼中,充滿了少年羞澀的愛慕,忽然在她臉上一吻。不諳世事的她,頂著漫天的星光,笑了。
後來呢,他們分開了,九年後再度重逢,在落水宕相擁而泣。再後來,他們一起過了快樂的兩個月,有了離歌,他帶著她逃離大山,被圍追堵殺,獨自傷心離去。
又是兩年過去了,她有了離歌,為了卡塔人的平靜生活,不再去想大山外面的世界,她只願他在莽州的繁華中,盡情享受俗世的快樂和財富。
可是,哲瓦,為什麼你又出現在這裡?是來接洛離離開大山的嗎?你還沒死心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你起來,洛離跟你走,還有離歌,跟你到大山外面,和你的爹娘一起,一家人相親相愛,永不分離,就像你曾經說過的那樣。
可是,你為什麼不起來?為什麼一直躺在這裡?難道你真的死了嗎?被那些口口聲聲熱愛洛離的人害死了嗎?被那個惡毒的米娜害死了嗎?
那個邪惡的米娜,總說大山是多麼多麼邪惡,總說先靈多麼多麼慈悲,總說卡塔人的鮮血多麼高貴和純潔,那麼,哲瓦,你的鮮血呢?難道不高貴,不純潔?
天黑透了,零星的雨點夾雜在盤旋的風中,落在族人的身上,但沒人離去,他們大多明白了事情的經過,默默地站在遠處望著洛離,心中說不出悲喜,只是責怪著墳墓中的兩個男人,是他們的引誘和邪惡,讓曾經快樂的卡塔天使如此難過傷心。
終於有幾個開始點起火把,火把在風中搖曳著,將人群照得如同鬼魅。
族人在這難奈的沉寂中,正示意幾個老人過來勸解洛離,重新掩埋屍首,洛離忽然抬頭望著夜空,高叫出聲:「為什麼?為什麼他會躺在這裡?為什麼他不起來和洛離說話?神靈啊,你在聽嗎?你快告訴洛離,這是為什麼?」
隨著洛離的喊聲,雨終於大了起來,辟里啪啦,辟里啪啦,泥水淹沒了墓隙,風怒捲著,將泥沙吹進了幾個族人的眼,火光,霎時熄了。
四週一片黑暗,只有風聲,雨聲,還有洛離那憤怒而悲滄的質問聲,一遍遍貫穿族人的耳膜,響徹夜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到底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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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告各位讀者,如果覺得音塵的文字還值得一讀,請多注意看音塵的短篇,話說,音塵其實以前是寫短篇小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