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車仁娜感覺整個世界已經倒塌。這可怖的景象讓她忘記了臉上的痛,嘴裡呵呵地叫著,如乾嚎,如嗚咽,眼淚跟著流了出來,顫抖著爬回臥室,見沙沙依然平靜地坐在那裡望著自己,漆黑的眸子裡充滿了愉悅,彷彿對面前的一切很滿意,說:「你喜歡的男人死了,我爸爸也死了,他們都死了。」
靜默了十秒種,望著沙沙那柔嫩的小臉,和她眼裡的笑,那笑彷彿無比天真,車仁娜突然狂叫一聲,撲過去掐住了她的脖子。
就是這個小東西!這個孽種!這個魔鬼!就是她!一切的根源都是她!
如果不是她,自己怎麼會被套上婚姻的枷鎖?如果不是她手裡的鑰匙,今天這一切又怎麼會發生?她一直都像個冤魂一樣糾纏著自己!
看著沙沙的面色開始發紫,車仁娜鬆開了手,喘了兩口。沙沙攤在地上,咳了幾下,終於緩過氣來,可是她居然又笑了,望著滿臉血污眼淚的車仁娜,幸災樂禍地笑著,像極了一個邪惡天使。車仁娜剛恢復的理智再度陷入瘋狂,抓住沙沙的頭向床稜上猛地撞過去,撞過去……讓你笑!讓你笑!你這個天生的掃把星!你就是前世的冤孽!自己的父親死了,居然還在那裡笑!
沙沙的頭被撞破了個洞,鮮紅的血順著額頭流淌下來,流進她如星辰般的眼睛,又從眼睛裡流出來,流滿一臉。可她沒有恐懼,也不求饒,依然愉快地笑著,令人毛骨悚然地笑著,輕輕地,固執地說:「壞女人……你從來沒……愛過……我……」然後她昏了過去。
鄰居們終於將門撞開了,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恐懼的尖叫聲中,已陷入癲狂的車仁娜還抓著已經昏死的沙沙,那個已經血肉模糊的小人,一下一下在床稜上撞著,機械地撞著,有氣無力地撞著。
見一個男人來搶手裡的沙沙,車仁娜仰起臉向他笑了笑,臉上的傷口隨著她的笑裂開了,露出那森森的白骨。鄰居嚇得跌坐在地上,然後,在一邊乾嘔起來。
直到那些醫生們,那些警察們,還有那些圍觀的,黑壓壓的一群人來到屋子,在那一片血腥當中進進出出,她還坐那裡看著,彷彿在看著一些不相干的人。
她知道她這一生是完了,連同她的女兒,她的丈夫,她的情人,她所有的夢想,通通都完了。
她丈夫巫則民被送進醫院一天後停止了呼吸,冷如海被發現時已經死亡,沙沙在醫院昏迷五天後,居然甦醒過來,但頭上被縫了三十七針。據那律師說,那頭皮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然後就是無休止的取證,審判,哥哥車躍鵬到處為她奔走,然後她被判處死刑,然後又被改為死緩。
其實她無所謂,不管是死刑還是死緩,對她都已經沒分別了。從她看到那一幕慘狀起,從她被抓的那一天起,她的心,已經死了。
心死的她開始在監獄裡行屍走肉般的生活,一晃,就是十三年。
十三年?有十三年了嗎?
車仁娜的眼睛倏地睜開,病房裡異樣寂靜,她聽聽見了自己的心跳,眼睛在黝黑的夜裡閃著寒光。
有十三年了嗎?自己已經四十八歲了嗎?曾經風華絕代的自己,現在一定像個老太婆一樣了?
即使現在不像,切除子宮後呢?切除卵巢過後呢?醫生說了,切除卵巢過後必須要服用激素,否則就會很快衰老。
衰老?自己連死都不怕,還怕衰老?
可是,自己真的不在乎死亡嗎?如果明天死在手術台上,或許哥哥會難過幾天,可其他人呢?包括沙沙在內,不,聽哥哥說她現在叫巫離,她一定像個陌生人一樣,在別人的談論聲中冷漠地走過,然後有關自己的一切,都將化做煙雲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