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長久都沒有從那場悲傷中走出來,若不是諸大臣以朝事為重相勸,他還想堅持為皇祖母守孝三年來著。
皇祖母最後與玄燁說的話,只有玄燁和蘇茉兒知道,他們出來誰也沒說。玄燁對外只說遵太皇太后遺願,梓宮不入太宗文皇帝皇太極之陵,而是暫時安放在清東陵——因不捨子孫而靠在福臨的與玄燁未來的陵寢附近,謚號孝莊文皇后。
自皇祖母薨,他好幾個月沒有翻任何妃嬪的牌子,除了去給慧姨娘請安,他幾乎很少進後宮。
有時半夜醒來,會看見他出現在我身邊,或者睡著,或者睜著眼睛看我。
我眨了眨眼睛,還是困的很,抱住他暖暖的身子蹭了蹭腦袋:「怎麼了?」
「沒事,你睡吧。」
「我真喜歡你身上的香味。」我一個人的香味。睡意再次濃重的襲來,我迷迷糊糊感覺到他的手在撫摸我,卻困得只想抱著他一起睡覺。他的哀傷不會那麼快離開,我只希望我的陪伴或許可以讓他好過一些。
「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不對?」
我想點頭告訴他我會的,可是我睡著了。
貼身的玉珮從睡亂了的衣襟裡滑出來,掉在他眼前。
他伸出手去,摩挲著還帶著體溫的乳白色羊脂暖玉。伸手從自己領子裡拉出來相對的那塊,悄悄拼到了一起,那麼圓滿,那麼美麗。
清晨醒來,他已經離開了。
低頭看見衣襟外的玉墜兒,大概是睡覺時候滑出來的。我又把它給放回貼身的地方,起身洗漱更衣。
去寧壽宮給慧姨娘請安。慧姨娘本來是應該搬去慈寧宮的,但是她並不願意去,玄燁也未勉強。
回來路上驚訝的看見景仁宮的門居然半開。我是知道玄燁一直有命人打掃這裡,但是這麼早就有人嗎?以往可從未見過。
我讓愨惠和知棋在門外候著,自己推門而入。
滿院子沒看見人,花草都打理的和當初一般無二。後殿的門開著,我好奇的走進去,意外又不意外的看見玄燁躺在姨娘當年的床上,睡著了。
這邊雖然有人打掃照料著,可是沒人住畢竟沒備下床褥。京城的早春,寒意仍然不淺。李德全不在身邊,也不知哪兒去了。我解下身上的大氅,輕輕給玄燁蓋上,虛掩房門,離開了景仁宮。
路上遇到抱著被子的李德全氣喘吁吁的趕往景仁宮,於是放心的回了宮。
玄燁的生日前幾天過了,有嬪妃去李德全那兒探口風,李德全只給了個搖頭示意,於是誰也不敢多提。玄燁看見晚膳多了幾個菜,也想起來了,於是叫我過去一起用膳。
多喝了幾杯酒,對他來講並不算什麼,只是心頭抹不去的傷似乎被蓋掉了些許,人也出現了久違的輕鬆。
他倒了一杯酒遞給我:「年年生日,你都記著我的,我卻一次一次錯過你的,今年又沒有給你辦什麼。」
我接過酒,玩著杯沿沒有喝:「生日對女人來講,是提醒女人過一年老一年,所以不過也好啊。」
他輕笑:「又是哪裡來的歪理。」
「明年,不知不覺,三十了。就是被你提醒了才發現的。」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到唇邊卻不喝,對著我看:「三十了?看著你我常常迷惑你的年齡,哪裡有三十的樣子。」
我端起酒杯,湊到鼻尖聞了一下:「梨花白?」
他和我碰了一下杯子:「沒錯。」
「知道我一杯倒的酒量還邀我喝酒,有沒有想過後果啊?」我遲疑了一下,還是一口灌了下去,好辣。
他優雅的喝完,腦袋湊過來:「還認得我不?」
腦袋開始犯暈了,我搖了搖頭:「怎麼比以前的酒勁還大的樣子,我頭好暈。」
他就那麼看著我犯暈:「就是突然想看看你醉酒卻神思清醒的樣子,能不能把我也看暈了。」
「我暈了可別說我沒照顧你啊,本來還給你準備了個生日小禮呢。」
「什麼禮?貴妃醉酒?」他夾了筷菜遞到我嘴邊。
我嚥了下去:「你就笑話我好了,笑話完了看我還給你。」
他不以為意的笑,卻又給我倒了一杯:「是我的,跑都跑不掉。」
聞著香醇的陳年好酒,我偷舔了一下嘴唇。不好,我什麼時候開始居然習慣了酒味,那種辣辣之後香醇繞舌心口熱乎乎的感覺。雖然仍然會醉掉:「我會被你害成酒鬼。」
「你這酒量酒品,都奇跡的很啊。」他不但不阻止,還縱容的給我倒酒。
又兩杯下肚,那種入喉很順很好的感覺漸漸出現,頭暈不暈自己也分不清了:「我也不知道,以前從來都不能碰酒。媽媽說我有病,家人要給我做好榜樣,健康生活,所以家裡從來沒有煙酒這些東西。水要喝煮開過的礦物質水,連果汁,都得是媽媽鮮搾的才許喝。」
「媽媽?礦物質水?果汁?什麼東西?」
「就知道你不曉得啊,那個呀,是我的世界的東西。」
「你的世界?說什麼胡話啊,真是喝醉了你。」
「才沒有胡說呢。我本來啊,叫景天心……」
……
「天心,你還是叫天心是嗎?」
「對啊,要是下輩子還轉世,我就還叫自己天心,永遠叫天心,這樣你就能找到我了。」
「你,希望下輩子還能被我找到嗎?」
「玄燁,我有多久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了嗎?」
「你委屈嗎,天心?」
「上輩子,我從小就一直被教育不能大喜不能大悲,也不能隨心所欲的交朋友去玩,所以我向來沒有什麼感情,死了那天也只當媽媽終於可以解脫了。可是來了這裡,我才發現我原來也是可以明白很多感情的含義的,我的心健康的屬於自己的——我愛你,玄燁。」
……
渾身都痛,尤其腦袋好像被車轱轆碾過似的,頭痛的厲害,我這是怎麼了?
抱著腦袋從床上勉強坐起來,奇怪我怎麼睡乾清宮來了?被子滑落,涼意吹起身上一陣雞皮疙瘩,趕忙躲回被窩去,怎麼也想不起來昨天發生什麼事了。就玄燁生日喝了幾杯酒而已,宮裡的陳年老酒後勁也太大了,下回打死我也不碰這種好酒了。
裹了裹被子窩成蝦米狀,頭還是老疼的。
「醒酒湯早就熬好了,我去看看主子醒了沒。」知棋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皇上都問了好幾趟了。」
「知棋。」我出聲喚道,只覺得一張口腦袋裡血管就開始打擂台。
知棋快步走過來:「主子你可醒了。」
「什麼時辰了,頭好痛。」
知棋過來一看我痛苦樣,氣不打一處來:「我的主子喂,就算皇上勸酒,您也得悠著點啊,以為自己很有酒量嗎?您看看您,睡了兩天才醒,頭能不痛嗎?」
「兩天?」我嚇了一跳。
「可不是。」說歸說,知棋還是心疼我,「奴婢這就讓墜兒送醒酒藥來,皇上吩咐您醒了一定傳孫太醫來看看。待會兒再洗個熱水澡就舒服了。四阿哥這幾天念叨著要見您,奴婢也不敢讓他進來吵您。」
「知棋,別嘮叨了,你主子我頭疼。」
「好,知道了。您歇著,我這就去張羅。」
洗了澡,服了醒酒藥,孫之鼎已經候著了,對我醉酒之事滿臉不贊同,我懷疑他打算開十斤黃連給我點教訓。
禛兒進來的時候孫之鼎還在把脈。一把完脈,禛兒緊張兮兮的就問:「孫太醫,皇額娘這是怎麼了?怎麼睡了兩天?」
我臉一紅。
孫之鼎看了我一眼,對禛兒說道:「四阿哥莫急,主子沒事。就是有些事,四阿哥要去問皇上才好。」
禛兒不明所以的歪頭看我。
我底氣不足的瞪了一眼孫之鼎:「皇額娘沒事,不小心喝了點酒,喝醉了。」
「那為什麼要問皇阿瑪?」
「因為,這個皇上賜酒,不好拒絕啊。」玄燁對不起,你就背個小小的黑鍋吧。
禛兒似懂非懂,不過看我樣子也就沒追問下去,只是抓著我的手問我:「那皇額娘還有不舒服嗎?」
「再休息休息就沒事了。」
睡多了,頭因宿醉還在疼,今晚肯定沒好覺睡了。
孫之鼎開了個藥方子,給我下了警告:「主子身子受過幾次創,若非數年調養今日必然還是體虛氣寒。是以實在不宜飲酒,主子,身子開不起玩笑啊。」
我受教,本來也沒打算喝的,結果沒經得起好酒的誘惑:「我也不是喜歡借酒澆愁的人,絕對下不為例。」
玄燁今天出宮去了,大半夜的才回來。
我鬱悶的喝完藥了無睡意,乾脆等他回來。看他風塵僕僕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怨他兩句:「都是你,害我喝酒。」
他的眼睛深邃不見底,看向我,只是寵溺的笑:「偶爾喝喝也不錯啊。」
「下次我絕對不陪你喝酒了。」
「好,沒有下次了。」
他,也不需要再用酒來獲取那些意外無比的訊息了。我忘了,所以我不知道我吐露的遠超過我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