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天心處(做你一天的皇后) 淡雅如玉 番外 順治篇(3)
    她知道了我是誰,依然沒大沒小的和我相處,放肆的叫著我的名字:「福臨。」

    福臨,萬福降臨,這麼個福氣的名字沒給我帶來什麼福氣,而漸漸的也沒人敢如此喚我了。我慢慢忘記這個名字,卻在她這裡讓自我逐漸甦醒了。

    天心很聰明,我看福全和玄燁三歲時候都沒她這麼懂事的。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棋學得奇爛無比,叫人難以相信的臭棋。偏偏還一臉認真的擺棋子,真是可愛的要命。

    她的琴彈得越來越好,經文也懂得越來越多,我們的話題天南海北無所不包,我連自己深埋多年的心事,都不自覺的與她吐露了。

    我覺得她能明白,她懂。而她確實也懂。她那佛經一般淡然的歌,平生第一次安撫了我想起往事的悲傷。

    開心的日子總是不能長久,就像當初鄂妃滿心歡喜的迎來第一個孩子的降世,卻很快離去了。而這第二個孩子早產,沒了。鄂妃沒多久,也去了。我坐在空蕩蕩的承乾宮,心裡再次失落到了極點。我覺得我再次被背叛了。她說她是我的妻子,會一直陪著我。如今,丟下我獨自離開了。而她最大的哀傷,始終是那死去的和未來臨的孩子,而不會是我。

    我不是第一次被背叛了,我不難過,只是心裡,為什麼還是悶得慌呢。不想吃,不想睡,歲月似乎就在這承乾宮的時光裡停滯了。

    她說她沒能保住我的孩子,對不住我。她說她要先走了,會在天上為我祈福,下輩子再遇。其實我無所謂孩子,我有福全和玄燁這樣優秀的阿哥,我只是想有一個妻子可以陪著我讓我平凡安寧。如若比較起來孩子的可愛與貼心,我想沒有孩子能比得上天心。如果下輩子可以選擇一種生活,我希望我生在平凡人家,然後從小遇見天心這樣的知己。

    我突然好想見天心,似乎只有她的到來,我才能從這樣的苦悶中解脫開來。除了她,我不想接近任何人。

    她來了,卻被我丟出的枕頭砸到了。我急忙去扶她,但起得急眼前一陣發黑,與她一起摔在了地上。

    她扶住我坐都坐不穩的身子:「福臨,你還好吧?」

    我緩過了那陣黑甍,睜眼就看見她額頭上的傷,疼得麻木的心居然還能感覺到不捨。

    「沒事,磕著了。」她一句話帶了過去,我也沒那個精力追究了。

    她看起來很擔心我,我只是覺得渾身乏力而已,有這麼糟糕嗎?

    她想給我餵水,但是我不渴,喝不下,只是心口悶得慌。

    她低頭喝了一口水,跪在床上,稚嫩柔軟的嘴唇湊上來貼住了我,用口中的水慢慢潤著我的嘴唇。

    我愣住了,她帶著奶香味的柔軟嘴唇蠱惑了我,我就傻傻的張嘴,喝下了她口中的水。她,怎麼會,要知道可是連皇額娘都從來未曾如此哺育過我。她此刻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個擔心阿瑪的女兒,更像是一個擔心我的女人。我傻著,把這個念頭甩了過去。

    「福臨,你要是不喝水,我就這樣一口一口餵你。天心沒有別的法子,天心小時候鬧脾氣不肯吃東西,額娘擔心我,就這樣一口口餵我,我就不生氣了。福臨,把水喝了,好不好?」

    我居然沒有覺得難受就喝下了水,可是仍然不願吃飯睡覺。一躺下,就覺得婉如還在我身邊,睜開眼睛卻不見了。這裡,都是她的味道。我早就沒有眼淚了,可是天心的哀傷卻比我還濃重。

    她在我身邊坐下,我下意識的抬起手,把她籠在懷裡。似乎這樣,我心裡的哀傷就慢慢少了去。我喜歡她的歌聲,那樣純淨安然。

    哀傷總要過去,日子還是要過。我努力打起精神面對朝政,希望繁忙可以讓我忘記夜晚的寂寞哀傷。可是,記憶就像一個杯子,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能裂上一個口子,然後宣洩而來把我徹底淹沒。

    「她,就這麼好嗎?」她這樣認真的問我。

    於是我努力想,卻覺得鄂妃似乎也不是那麼真實,不過是我掙扎中的一場鏡中花水中月。如今她去了,我的夢也醒了。我追封她為後,不再是為了與皇額娘慪氣,只不過為了感謝她給了我這麼一段安寧的期望。而在現任皇后在世,她無子嗣留下的情況下,這不合禮制的追封,仍然顯得如此蒼白。她終究不會為皇室認可,我對不住她。

    天心很認真的關心我的飲食,像個女人一般的認真。她不會知道我是多麼的感謝她,感謝這樣子只屬於我的天心。

    她的棋進步的很快,或許也是我的心境不再如常所以我漸漸落敗。與她下完棋,我送她回去。

    一大一小的人,走在深宮靜靜的道上,和諧得像是遠古就存在的景象,那麼溫馨,那麼自然。

    我會想她的,如果她能早些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也許我會比現在更加堅強快樂。可是,世間從來沒有如果這回事,所以,我撐不下去了。天心,你的美麗與特別,我只能留給別人來看顧了。

    「天心,當一個人責任滿身,努力嘗試卻仍然適應不了,他如何才能不傷人的放棄?」

    她一下明白了我的話,在景仁宮的門前,問了我一個事後也讓我自己問了自己無數遍的問題:

    福臨,如果我十七歲,你會不會為我留下堅持?

    我不能回答她,因為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彷彿聽見她的眼淚砸在深宮青石板上的聲音,那麼痛,那麼寂寞。

    她懂我,所以她的眼淚讓我心疼。我抱著她,看著她在我懷裡為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知什麼時候,我久遠不見的眼淚,也下來了,苦澀苦澀的。

    玉林琇說她貴不可言,我相信,她的特別注定了她的不凡。玉林琇說她三龍相與,或許吧,在她身上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我不想在凡世沉浮了,天花來襲,我該走了。皇額娘,對不起,我終究還是要負你了,福臨累了。

    天下叢林飯似山,缽盂到處任君餐,黃金白玉非為貴,惟有袈裟披肩難。黃袍換得紫袈裟,只為當年一念差,我本西方一衲子,為何生在帝王家?

    「皇阿瑪,兒臣願為你擔起這大清江山,放阿瑪自由。」

    玄燁的話,有力的送進我昏沉沉的思緒。我笑了,放下心頭大石,睡去。

    我沒死,醒了,看見玄燁稚氣卻早熟的臉,堅定的看著我:「阿瑪,兒臣只要您平安。」

    皇額娘親手捧來袈裟缽盂為我送行。我跪下,給皇額娘磕了此生最後一個頭,我也在此刻第一次看見了額娘的眼淚。那雙美麗的眼睛,什麼時候已然蒼老。那樣的堅強似乎還在昨日,看著我小小的身體,今日,卻不得不強忍悲痛送我離開。

    我褪下手腕上陪伴了我多年的鳳眼菩提數珠,帶到了玄燁手上:「帶給天心,替我說聲謝謝,有她在的地方,我真的很安寧。好好照顧她。玄燁,阿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把一切丟給他,是否過於殘忍了?但經歷過一次死亡,我能放下了。

    玄燁真的長大了:「阿瑪,你給我留下的江山和責任,玄燁永記於心。此去千里,一路保重,後會無期。」

    我欣慰了,我欣慰我的孩子不像我的懦弱。不再回頭看身後的紅牆綠瓦,不再回頭看我的額娘與孩子,此後,福臨出紅塵,寄世的皮囊未變,駐世的慧命已非故人。

    十八年來不自由,南征北討幾時休?我今撒手西方去,不管千秋與萬秋。

    我是行癡,天地一癡僧人。

    只是,寂寞的時候,還是會偶然想起那首淡然的歌,被一個溫暖的童音,佔著我耳邊反覆唱著:

    「心境常歡樂,緊握情難播,

    少分相思,多一分擁有,

    嗡 阿瑪 惹尼 祖文地耶 梭哈,

    嗡 阿瑪 惹尼 祖文地耶 梭哈,

    嗡 阿瑪 惹尼 祖文地耶 梭哈,

    嗡 阿瑪 惹尼 祖文地耶 梭哈,

    月兒的圓缺,劃出了你我,

    情緣已過,微風輕吹走,

    落葉細說愁,從容得自由,

    情緣已過,平靜人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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